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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永琰坐在馬上,居高而下地看著他,沉聲道:“紀姑娘由我來送,你可以走了。”

  “借過。”風寄晚臉色不變,又說了一遍。

  空氣中凝結起一股暗流,那是屬於兩個男人之間的爭鬥。紀柔荑覺得自己應該表態,便咬了咬唇開口:“十五阿哥……”

  “你閉嘴!”永琰忽然喝道。

  紀柔荑整個人一呆,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這位一臉冷竣的皇子。他從來沒有這樣呵斥過她,甚至連句大聲點的話都小曾有,然而此時此刻,他竟然這樣對她?!

  原來這就是她剛才說會嫁的男人——再溫和的外表也掩蓋不了其中獨屬於皇室的驕傲。尤其是在情敵面前。

  紀柔荑又默默地想到,其實這個皇于她從來就沒有去瞭解過,她的心沒在他身上。

  “十五阿哥,如果我堅持要送她回去呢?”

  永琰盯著風寄晚,緩緩地道:“沒有這個如果。”

  風奇晚竟然笑了一笑,臉上有抹嘲諷的味道:“她不是你的,十五阿哥。”

  永琰看了紀柔荑一眼,道:“今天我帶她出席壽宴,就是等於宣佈從今天起,她就是我的人了。”

  紀柔荑無功於衷地聽著,仿佛說的不是她。

  “但你畢竟沒有宣佈,明說,與暗示,可是天壤之別。”

  永琰臉一紅,怒道:“風寄晚,你非要和我作對嗎?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今天晚上那道一掌江山是你使的詭計。要是被我找到證據,你就死定了!”

  風寄晚笑得更是輕蔑,“好啊。那我就等十五阿哥拿證據來收我入獄了。”說罷飄身上馬,手中馬鞭輕揚,勾住阻攔之人的馬腳,兩匹馬雙雙倒地,風寄晚趁機穿過去,仍不忘留下一句話:“恭祝十五阿哥壽辰,告辭了!”

  身後起了一陣嘈雜,但很快地為風聲所淹沒。

  “怕嗎?”風寄晚問紀柔荑。

  紀柔黃搖頭,“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風寄晚笑了笑,臉色又恢復了凝重。紀柔荑雖人在他身前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卻感覺的到他身體的僵硬,“你為了我,跟十五阿哥起了正面衝突,日後會後患無窮的。”

  “即使沒有你,我與十五阿哥也完全是敵對的。他若為帝,第一個要剷除的就是我父親,所以我只能選擇幫十七阿哥。”

  接著便是長長一段時間的沉寂。這種沉寂令紀柔荑不安,她扭頭回望,恰好可見風寄晚的臉,兩人的距離比想像中的更近。

  “怎麼辦呢?”紀柔荑綻出一個柔柔的微笑,半像解嘲半像調侃,“現在我嫁不成那個人了。”

  風寄晚一怔,反應卻比她所能料及的更大。他急聲道:“柔荑——”

  “噓——”紀柔荑沖他舉起食指壓幹唇上,笑得更足溫婉,“你不要覺得有什麼負擔,嫁與不嫁是我的事。真的,不騙你,如果說之前我都處於一種完全紊亂迷茫徘徊不定的情緒中的話,那麼現在我變清醒了,非常清醒。我小時候,——直想讓爹爹疼我,我書念得比書院裡所有的男孩子們都好,琴棋書畫樣樣比他們出色,可是爹爹還是不關注我。我那時候覺得很委屈,也很難過,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有什麼可委屈和難過的呢,我使自己的一切都敝到最好,我無愧於我自己,這就夠了,現在也一樣。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賭氣,就像我小時候為了賭氣而發誓要超越我的師兄們一樣,因為你不肯愛我,所以我就去找個人來愛我,因為你傷了我,所以我就去傷別人的心。今天我出席十五阿哥的壽宴,雖說是無法推脫身不由己,但找私心裡也許只是想看看大家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你,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不,你別說話,你只需要聽我說,我是個怯懦的人。如果這次不讓我把話說完,也許我再也沒有勇氣說了。”

  “風寄晚,我們是很相像的兩個人,都是童年孤獨,都是被人疏忽。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們才把自己的心藏得很深,不肯輕易示人,但其實,我們比別人跟渴望溫情。也許是因為我父親已經去世了,我終於可以不再有所顧慮,也沒有任何責任,現在的我,僅僅是為自己而活著,所以今天我才比你勇敢,我能說出我愛你,而你依舊不能。可是風寄晚,這樣沉重的包袱你要背一輩子嗎?你要一直都做個身不由己的人嗎?你什麼時候能為自己活呢?娶了妻子,有了孩子後,你就更沒辦法擺脫了。活著,多麼容易,又多麼艱難。我曾經與你約定,期求得到你的庇佑讓我活下去,可是風寄晚,風寄晚,風寄晚,你怎麼辦?你又該向誰去求得庇佑?你又能向誰去期求呢?你是在哭嗎?你臉上的是眼淚嗎?不,別這樣,現在不是生離死別。多麼奇怪的一件事,這樣一張容顏,有了眼淚,有了感情,變得好陌生,都不像是我所認識的你了。它應該永遠孤高傲潔,永遠淡漠沉靜,即使冰川融化,萬物消弭,也會亙古不老;這樣一張臉,才是名聞天下的鶴公子,才是享譽京都的風少爺所獨有、該有和永有的。不是嗎?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從來都沒有靠近過你,這樣我就可以永遠記著第——次相見時的那張臉,永遠保持著它所擁有的完美與乾淨,仿若不在人間,可惜……上天不從我願……”

  紀柔荑輕輕地歎口氣,再次出現那種半像解嘲半像凋侃的微笑,“我是你的紅顏知己呢,風寄晚,你可能一輩子也就只有我這麼一個紅顏知己了。”

  不待他回答,紀柔荑就逕自下馬,她的目光平視遠方,三丈外就是紀宅。

  “我到家了,我要進去了。剛才我所說的話,你聽過就忘了吧。”說罷轉身前行。

  “柔荑——”風寄晚在身後叫了一聲。紀柔荑的腳步不停,沒有任何回應,只是眼中的淚水在這一刻終於承受不了重量,紛紛而下。

  真的結束了……

  在此之前一直所以為的結束,其實只是賭氣的開始,而今,終於不再任性,不再賭氣了,那麼該了的了,該斷的斷。

  不管多麼多麼多麼捨不得……

  紀柔荑推開紀宅的門,院落裡靜悄悄,正屋裡透出一點昏黃的燈光,暗暗地照著腳下的小路。她望著這點燈光,心中忽然升起一種沮暖——這是她的家啊,只有這裡才是真正屬於她的地方,而以後,她會在這裡慢慢終老。

  此身不嫁!

  此情不渝!

  這八個字,將是她用一生來回報感情的寫照。

  突然,後腦勺傳來猛烈一擊,一塊黑布從頭蒙了下來,接著什麼都不知道了。

  一路上凝凝默默,走走停停,任馬匹自行。

  然而當風寄晚從某種思緒中回過神來時,卻發現別鶴山莊已在前方不遠處,透過一片的松樹林,那掩映在燈光明色中的別鶴山莊,看起來竟格外地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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