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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為什麼老天要安排這個巧合讓她回家?為什麼要讓她聽到那個電話?為什麼要在她最快樂時給予狠狠的一記嘲笑?為什麼要把她原本單純的世界顛覆得一塌糊塗、支離破碎?

  視線落到桌上的三個相框中,第一張照片,燦爛的臘梅林。

  她站在樹下,鼻子和臉頰都被凍得紅紅的,粉紅色大衣映襯著鵝黃色的臘梅花,眼眸中盡是羞澀,流轉著欲語還休。

  那是十四歲時再遇長大後的葉希,她對他一見鍾情,就那樣,喜歡上一個人,有點膽怯,有點不安,很多期待,很多夢想。

  生命從此有了粉紅色。

  第二張照片,奔騰而下的瀑布。

  瀑布落入潭中,濺起水花無限。她紮著馬尾挽著褲管站在竹垡上面,歪頭一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那是高二時學校組織的春遊,忽然聽到葉希在身後叫她笑,她條件反射地笑著回頭,於是喀哢一下,那個畫面就此記錄。

  多麼開心,她喜歡他,他喜歡她,他們在一起了。

  第三張照片,密林靜幽。

  斜暉脈脈的林間小路上,靜靜地停放著一輛單車。她坐在梧桐樹下,垂眼溫柔地看著枕在她膝上的葉希,葉希臉上蓋了本書,睡著了。

  還是春遊時拍的照片,不過是被同學偷拍的,後來她花了好多錢請對方吃披薩,才贖回這張照片的底片。因為看不清他的臉,所以很放心地放在房間裡,這可以說是她和葉希惟一的一張合影呢。

  多麼溫存的畫面,那個時候真的以為他們會永遠在一起,一起上大學,一起參加工作。

  可是誰來告訴她,為什麼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像最最惡俗的三流肥皂劇,相愛的兩個人突然發現他們是親兄妹,世上還有比這更荒唐的事情嗎?

  媽媽的情人是葉希的爸爸啊……兩家比鄰而居,她竟然一直都不曾發覺,如果不是聽到了這個電話,她根本無法想像看上去作風正派為人嚴謹的媽媽竟然會有婚外情。

  生旦淨末人生百戲,而這一齣戲的名字,叫做諷刺。

  事後她開始尋找證據,企圖找到一絲絲關於她和葉希不是親兄妹的可能性,然而,和葉希相同的血型,和爸爸不同的血型,越來越多的蛛絲馬跡都在殘酷地告訴她所聽到的秘密是個再真實不過的事實。

  於是她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個星期。

  媽媽以為她病了,請了醫生來,卻看不出個所以然,最後只好解釋為學習壓力太大。期間葉希找了一些藉口來看過她,但每次都有旁人在場,所以沒能說上什麼話。等她再回學校時,就上演了——出分手戲。

  那個秘密,躲在暗處朝她冷笑,在每個晨起夜睡抬眼彎身的小間隙裡翩然而至,像個永不錯失機會的情人,不依不饒地追隨她——生。

  那些曾經應允過的、曾經希望過的、曾經滿懷憧憬地籌劃過的諾言和夢想,再也沒有機會去實現。

  再也沒有。

  謝語清在夢魘中哭了起來,哭得痛不欲生。

  她哭得全身都在悸顫,季悠然沒有辦法,最後只好抱住她,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像哄小孩一樣地哄她說:“噓,噓,不哭了,沒事了,噩夢過去了,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在睡夢中搖頭,不,不會好起來的,因為明天代表著秘密曝光,代表著天崩地裂萬劫不復!

  烏雲密佈,春雷聲聲,暴雨傾盆而下。

  謝語清擁被坐在季悠然的床上,望著窗玻璃上蜿蜒遊走的水珠,那些水痕交叉淩亂,像人生種種不安定的交集。

  季悠然背著背包回來時,她還是這樣靜靜地坐著,呆望著窗子一語不發。

  他走過去摸摸她的頭,謝天謝地,沒有發燒,如果這個時候再病倒,後果堪憂,“想吃點什麼嗎?我做給你吃。”

  她繼續沉默,遊移在自己的縹緲世界之中。

  “不說話我就自己做主了,吃酸辣面吧,開胃又驅寒。”他走進用硬紙板隔成的小廚房,一邊洗菜一邊狀似不經意地說,“對了,我把回家的機票延期了。”

  謝語清終於有了反應,抬起頭有些驚訝。他之所以延期是因為擔心她吧,不捨得就這樣扔下她走掉。一想到這點,心裡酸酸的,不知是感動還是其他。然而有一點很清晰,這個時候,她的確不能夠沒有他。

  她是一株瀕臨幹死的植物,他是她目前僅有的陽光和水氣,如果連他也沒有了,她肯定會活不下去。生命有時候是可以很脆弱的,而她連必須選擇堅強的理由都沒有。

  為什麼要活著?又為什麼一定要好好地活著?如果她真的垮掉,伸手拉她一把的會是親人,是朋友,還是上帝?

  親人嗎?親人恰恰是造成她這一切痛苦的來源;上帝嗎?上帝不過是自己給自己施加的光明信仰,要崩塌,簡直太容易。

  現在只剩下朋友,只剩下她面前的他——季悠然。

  “乾爹……”她突然開口,其聲幽幽,“可以不走嗎?不去劍橋可以嗎?”

  季悠然切菜的手頓時停住了。未待他回答,謝語清已搖頭淒笑了起來,“哦不,不行,不行呢……瞧我多自私,用自己的痛

  苦來阻礙你的前程,我想我是瘋了,才會漚麼想……那麼,你帶我一起走可以嗎?我不想再待在這裡了,我不想跟你分開,請你帶我走好嗎?帶我離開這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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