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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程輕衣默默地注視著鏡裡的自己,目光中流動著很奇怪的表情,竟不是哀傷,也不是惋惜。她伸手去抓梳子,手卻一顫,梳子掉到了地上,傾紅連忙揀了起來道:“小姐,我給你梳吧。”

  “不,我自己來。”程輕衣拿過木梳,很慢很慢地梳著,梳子停下來時,上面已纏繞滿了髮絲。

  程輕衣就那樣看著那些髮絲,不知過了多久,忽然笑了起來。傾紅一臉焦慮地盯著她,心中充滿了不安。

  “桃花女子……桃花女子……呵呵呵,如果我現在以這個樣子走出去,不知道還會有誰會認出這就是以美麗與疾病一起聞名杭州的程府大小姐……傾紅,我現在是不是變得很難看了?”

  “怎麼會呢,小姐永遠都是那麼美的……”傾紅說了一句眼圈就紅了,背過臉去偷偷地擦眼淚。

  程輕衣溫柔地笑道:“傻丫頭,哭什麼?美人遲暮,人總是要老的,我只不過比別人早些時候罷了。但是沒關係啊,我曾經美麗過,那就夠了,桃花也只能在春季裡明豔一時,到了夏天就凋落了。幸好,師父幫我畫了畫像,留住了我最美麗的形象,以後你們看著畫,就能時時想起我的美麗來,那就夠了……”

  “小姐——”傾紅再也忍不住,垂頭哭了起來。

  程輕衣放下了梳子,道:“師父呢?師父在哪?我梳好頭了,我要去見他,我不要和他分離,哪怕只是一會兒。”

  “沈公子為小姐親自煎藥去了,馬上就回來。”

  程輕衣皺了皺眉,有些不悅,“怎麼這種事還要他親自動手啊?其實吃不吃藥又有什麼區別呢?只是浪費藥材罷了。”話音剛落,就見沈諾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吃藥吧。”沈諾將手中的藥端到她面前,臉上一如既往的溫和,也不知他有沒有聽到剛才的話。

  程輕衣看了看他,搖頭道:“師父,我不想吃。”

  沈諾沉默了一會,柔聲道:“看在我煎得那麼辛苦的分上,喝了它好不好?”

  程輕衣咬了咬唇,終於溫順地接過來喝了。這段時間以來,兩人誰都不願意再起紛爭,都盡可能地讓著對方,說話也是小心翼翼的,將聲音放得很柔很輕,好像如果稍微大聲點就會嚇到彼此一樣。一旁的傾紅看到這一幕,剛止住的眼淚忍不住又流了下來。

  “師父,我想去外面走走。”

  “可是外面天氣並不好,快下雨了。”

  “那有什麼關係,雨中行走也是很有味道的。”程輕衣停了一停,又道:“我不希望自己連僅剩的那麼一點時間都要在這個屋子裡度過,這裡抑鬱得快讓我發瘋了。”

  沈諾目光閃爍了幾下,道:“好,我們出去走走。”

  傾紅取過了件披風來,沈諾為程輕衣披好,系上扣子,動作很細緻。程輕衣沖他笑了一笑,她雖然已經憔悴得不成樣子,但這一笑仍是很嫵媚,依稀可見昔日的絕世容光。

  沈諾扶著也走出去,傾紅很識相地留在了屋子裡。這段時間,在程氏夫婦的默許下,府裡眾人都很有默契地儘量把時間讓給他們兩人獨處。看二人的背影,男的高大,女的纖柔,說不出的和諧,可是誰又曾想到,這樣情深意重的一對人兒竟已走到了生命的末途?蒼天,總是捉弄人如斯!

  沿著門前的碎石小徑一直走,穿過彎曲的抄手遊廊,花園裡繁花朵朵,姹紫嫣紅,風景秀現一如往常,只是觀賞風景的人,心境卻已經改變了許多。

  東角處一片山崖,上有瀑布飛流直下,墜於湖中,叮咚聲響,其樂如鈴,湖旁碧草青青。

  “記不記得那一年的端午,我在這彈琴,你在一旁跳舞,跳到一半,你忽然停住說我彈錯了曲子。”

  程輕衣嫣然笑道:“記得啊,我當時說:『古有曲有誤、周郎顧之說,現在到了我這就改為曲有誤,清舞駐,羞顏笑師父。』當時爹爹和娘都在旁邊,聽後笑壞了。”

  沈諾讚歎道:“你真的很有天賦,無論學什麼都一點即透。除了武功和醫術外,我所知的十之八九都教給你了。”

  程輕衣沉默了片刻,抬起頭道:“我不學武功,那是因為我身體不好,不能學。那麼師父可知我又為什麼執意不肯學醫術呢?”

  沈諾凝視著她的眼睛,並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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