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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Hello?”葉晨曦略帶驚訝的聲音那麼清晰地傳人她耳中,像火焰,燒著了她的視聽神經。

  “Who is jokeing with me? Speak quickly, if not……”他半調侃地笑著,以為是誰在跟他開玩笑。

  顧萌抓著話筒,呼吸聲開始變得很重,一下一下,想哭的感覺再度來襲。

  葉晨曦沉默了。一時間,電話這邊,電話那邊,都靜悄悄地,沒有聲音。

  似乎是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後,葉晨曦低低地,慢慢地,帶著試探的口吻問道:“你……是你嗎?”

  也許是因為他問得太過溫柔,顧萌終於承受不住,哭了出來。

  她好傻,她怎麼會那麼傻!那一天,早上八點半,他在機場打電話給她時,是不是也是這麼一種近音情怯的心緒?所以遲遲不敢開口,好像一說話,就有悲劇降臨。可是當時,她以為他還在猶豫,還在擺架子,於是狠狠地說出冰冷的字句,斬斷他和她的關係。她怎麼會幹出那樣愚蠢的事情來?

  他是葉晨曦啊,是她喜歡的葉晨曦啊,是她愛著的那個人啊!

  顧萌不停地抽泣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線路那端再度沉默。

  不要,不要不說話,請跟她說些什麼,請跟她說些什麼!

  “我……”葉晨曦開口說了個我字,然後停頓,又過了片刻,換上一副輕鬆的語調說,“其實我沒什麼話可說的。不過如果你願意,可不可以先停止哭?”

  顧萌顫聲道:“葉……葉晨曦……”

  “我在。”

  “葉晨曦……”她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葉晨曦依然答她:“我在。”

  我在:簡簡單單兩個字,卻是她一直以來渴求的東西。

  那一天,她從樓梯上摔下來時,是不是也曾這樣惶恐急促地尋找過他的回應,她渴望那時他會出現,會對她說:“不要怕,我在呢。”

  然而那天他偏偏不在。於是她打電話給120,打電話給爸爸,退而求其次地尋找另一種慰藉。而今天,又是這樣慌亂無助的一刻,她求助於他,隔著萬水千山,聽他說一句“我在”,何其幸福,又何其……心酸!

  “葉晨曦,為什麼每次,你都不在我身邊呢?”顧萌輕泣道,“每一次,你都不在,都不在啊……”

  “你怎麼了?萌萌,出什麼事了?”葉晨曦的語氣變得著急起來。

  “葉晨曦,對不起!對不起,葉晨曦……”

  “你不要哭,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顧萌哽咽地說出那個噩耗:“燕燕死了,葉晨曦,我好害怕……”通話突然間斷掉,她握著話筒不知所措地看向話機上的屏幕,上面顯示餘額已不足,無法再繼續通話。

  啪!

  顧萌摔坐到了地上。

  又是這樣,上一次,這一次,都這樣,她都沒能得到幫助她的力量。

  燕燕的死,葉晨曦的相隔萬里,兩件事情交織著,整個世界就這樣在她面前,一點點地,碎掉了。

  顧萌已經不記得自己後來又做了些什麼。她似乎陪著丁連毅去見了史燕燕的外婆,又幫忙處理燕燕的身後事,然後丁連毅看著她蒼白的、可怕的臉,勸她回去休息。於是她打車回到了學校,宿舍房門開啟的那一刹那,天地旋轉,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接下去便是長長一段夢境,亦或說,是某些事情的回憶。

  十三歲時,爸爸媽媽離婚了。她看見自己走在放學回家的小路上,一步一步走得很慢。黃昏的陽光看起來格外凝滯,照在身上重重的,她覺得自己透不過氣來。為什麼要分手?曾經那麼相愛,為什麼最後還是要分開?天地蒼茫,她看著自己的影子,覺得好孤單好孤單。

  然後她回到了家,用脖子上掛著的鑰匙悄無聲息地打開門,走進去。正準備回自己房間時,無意中看見爸爸媽媽的臥室裡,爸爸佝僂著背,坐在床邊縫紐扣-他的動作非常生硬可笑,最後還紮到了手。她從半開著的門縫裡看見那個樣子的爸爸,眼睛濕潤了起來,然後走進去接過他手中的襯衫,低聲說:“我來吧。”

  她幫爸爸縫著紐扣,心中默默地想:無論如何,她還有爸爸,也還有媽媽,她誰都沒有失去,但爸爸卻失去了妻子,他比她更可憐。

  縫好扣子後,她一把抱住爸爸,儘量用調侃的語調說:“爸爸,以後我們就相依為命啦!你是植物我是園丁,就讓我來照顧你吧!”

  其實他們都是植物,都需要人照顧。

  十六歲時,她推著自行車走進小區時,看見紫藤架下一群小孩圍著季落在跟他學英語,咿咿呀呀的童音總是說不清楚,而孩子嬉鬧的本性更是使他們一刻都不肯安靜,學上幾句就跑來跑去,可季落還是那麼耐心,溫文地笑著,伸手摸小朋友的頭,一遍又一遍地教。

  心中某根弦在那一瞬間被無聲地撥響,她是一株缺乏照顧的植物,生長在大漠裡已近乎乾涸,而他的溫柔,讓她看見水源的希望。就那樣,喜歡上他。

  那麼葉晨曦呢,葉晨曦在她的生命中,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在他面前,她是一株仙人掌,因他的頑劣而長滿尖刺,試圖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然而就是在那些個吵吵鬧鬧相看兩厭的日子裡,他有意或無意地拔光了她的刺,等她發覺時,全身上下已經再無可防備的東西。仙人掌的刺可以保護它們最少程度的水分蒸發,沒有了刺的她,變得很乾渴。她需要水,情感的水。

  而這個可惡的罪魁禍首,卻非常不負責任地走掉,留她一個人白生自滅。

  本以為一直都會那麼下去了,誰知他又偏偏出現在她面前,撩撥著她每一分的思念,和每一分對愛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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