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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屋頂上的風很大,深秋的夜,已經寒意沁膚。顧萌抱膝坐著,直到另一個人悠悠地靠近。

  她轉頭看了一眼,差點沒從坐著的地方摔下去,來人伸手扶住她,懶懶地說道:“你可別掉下去,你要掉下去了,明天我的新劇可就沒女主角了。”

  “葉大,你怎麼會來這?”這個在夜風習習中像個影子一樣摸上宿舍樓頂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有校園第一拜字女和第一變態編劇之稱的某葉。其人毀文無數,把上下五千年古今中外的好文幾乎糟蹋了個遍,因此又有“名著殺手”之美稱。顧萌雖受她一手提拔,但每每見她,都不禁哆嗦一下,實在是畏懼到了極點。

  “我喜歡在這構思新作。”某葉答著,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兩條腿一蕩一蕩的,顯得格外悠閒。

  “你呢?你幹嗎好好的覺不睡,寢室不待,跑來跟我搶

  地盤?”某葉歪著腦袋打量她,“因為明天要演新劇,第一次當女主角,所以興奮緊張得睡不著?”

  “不是。”顧萌垂下頭,用迷茫的語氣問,“葉大,男人為什麼愛女人?”

  某葉揚了揚眉毛:“我以為我在《花木蘭》裡已經把這個問題的答案解釋得夠清楚了。”

  “因為容貌?品性?以及……生兒育女?”

  “不是。”某葉回答,“是因為本能,以及習慣。”

  顧萌不解。

  某葉伸個懶腰,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後才繼續回答說:“這麼說吧,比如我們到了一個風景很美的地方,小橋流水鳥語花香,我們的大腦就馬上會把美這一概念反應給我們知曉,然後得出真喜歡這裡啊』的結論。這就是本能。再比如我們到了一個環境裡,還沒有對它產生感覺之前,身邊的人已不停地在說『這裡真美啊,真是人間天堂啊』,我細細一看,也算不錯,後來周遭人重複提及的多了,我也就潛移默化地認為『這裡很美』。這就是習慣。”

  顧萌還是不太懂。

  某葉摸了摸她的頭,笑笑地說:“我們愛上一個人,如果不是一見鍾情,恰恰他對了你的眼睛,那麼就是長久的相處後動了心,習慣驅使我們更加靠近。本能,以及習慣,僅此而已。”

  本能?習慣?那麼她對葉晨曦,又是什麼?從最初的相看兩厭,到後來的顧慮擔心,她對葉晨曦的感情,什麼時候變了質,變得連她自己都不能辨清?而當她終於能夠辨析時,傷害就來臨了。

  “那麼,為什麼兩個人明明彼此喜歡,卻誰都不肯先說愛字?”

  某葉聽後哈哈大笑了幾聲,顧萌本是以一種憂傷的近乎虔誠的心態在向她請教,被她這麼一笑,一顆心又七上八下地緊張了起來。

  “要說一句『我愛你』,多麼多麼不容易啊……”某葉歎道,“我相信每個人第一次說這句話時,都是出自真心,但說得多了,就變成了謊言。我們的情感是一道沒有決口的堤壩,穩固安然地流淌著屬於自己的心事。當我們第一次說出我愛你後,堤壩就決了個口子,洪水就變得很容易攻進來,然後氾濫。你要知道,重複太多的東西,有時候就很難分真假了。”

  顧萌細細咀嚼著她話中的意思,忽然覺得愛情真是很可怕的一樣東西。愛是什麼?有多真,有多假?何時真,何時假?能否相守天涯,能否永不吵架?能否永遠明晰,沒有幻象?

  人為什麼要長大呢?一長大,心志的成熟就開始渴求某種慰藉,得不到時,痛苦;得到了,也不見得就能幸福。

  如果可以永遠不懂,該有多好。她願意當只縮在殼裡的蝸牛,小小的貝殼就是她的全部天地。然而外界的風雨,早已隨著那個少年的出現而來侵襲,童活的小紅帽被摘去,陌生的旅程上充滿危機。

  於此時她想起了諾亞方舟,葉晨曦教她玩過的那個遊戲,我的英雄啊,我該不該,該不該,義無返顧地去選擇你?

  一彎冷月掛在空中,靜謐的夜晚裡卻似有男生在宿舍樓裡彈:

  吉他,校園的青春在弦上流淌,理不清的思緒,剪不斷的憂愁。

  紅塵如斯,愛情的歸宿又在哪裡?

  在哪裡?

  當夜翻來覆去睡不著,外面的風刮了一夜,如同女子的嗚咽聲回旋在耳邊,附和著她紊亂的心跳,也附和著她難以釋懷的沉鬱。

  到清晨七點多時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夢見還是那個到處是玩具的臥室裡,她抓著自己的衣角四處尋找著某樣東西,但怎麼也找不到。然後,門開了,媽媽站在外面一臉嚴肅地問:“萌萌,你在晨曦的房裡幹什麼?”她像個正在行竊的小偷一樣不安地顫抖起來,那些玩具忽然間放大成了真人般大小,玩具的臉都變成了葉晨曦的樣子,她撲上去一具具地搖,喊他的名字,但是四下靜靜,只有她的聲音……

  “顧萌,顧萌!”依稀中有人在搖她的胳膊,死命地把她搖醒。她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葉小慧將話筒遞到她面前來,“你的電話”

  顧萌朝桌上的鬧鐘看了一眼,時針指向八點半。

  會——是他嗎?會是他打來的最後的告別嗎?她直勾勾地看著活筒,那話筒在葉小慧手上仿佛有千斤重。

  “喂,接不接啊?”葉小慧戳戳她的肩,懷疑她還在睡夢中神志不清楚;

  顧萌終於伸手將話筒拿了過來,感覺自己手心上全是濕濕的汗:“你好,我是顧萌。”

  線路那邊,久久沒有聲音。

  為什麼不說話?既然打電話給她,為什麼還是不肯說話?

  她握緊了話筒,聲音像是從齒縫間逼出去一般:“葉晨曦,是不是你?回話!”

  線路那邊,還是沒有回答。倒有個催促旅客登機的廣播模糊地響起。真的是他。

  “你聽著,葉晨曦。”她任情緒淹沒真心,聽自己說出格外。

  殘酷的話語,像針,紮痛他,也紮痛自己:“我累了,很累。我累得不想再去猜忌再去揣摩再去浮躁不安地等待某個答案的來臨。我需要平靜。請你給我平靜,我會感激你的。真的,我會感激你。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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