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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生活就此流淌而過,本以為會這樣安定地度過一生,誰料老天總是偏執,要與他們為難。

  有一天她回家時,沒有看見殷桑,天逐漸黑了下去,他還是沒有回來。她忽然就慌亂起來,發了瘋似的四處去找,紫羅裙被雜草枯枝勾紮得殘破不堪,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回蕩在空幽的山谷中,越來越嘶啞,而四周林立的大樹在頭頂交錯,月色殘落下班駁的影子,天地間恍如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那種感覺,像是死了一回。

  他被朝廷的人抓走了?還是他後悔為了她而放棄報仇,所以離開了?

  她木然地立在林問,感覺自己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下沉的速度緩慢到足夠讓她記起很多事情,而那些事情再堆積起來,又把心壓得更沉。

  不,不信!她不信殷桑會那樣丟下她!不是說好了的嗎?即使是死也不能把他們分開的!

  於是她繼續跑,在山林裡氣喘吁吁沒有目標只有信念地狂跑,最後終於在一處溪邊找到他,他整個人浸在溪水中,身上有好多傷口。

  “你怎麼了?是有人偷襲你嗎?”

  他睜開迷蒙的眼睛,看見是她,虛弱地笑了一笑,

  “我沒事,別擔心。”

  他抱住她,不讓她繼續問下去。於是她也就真的不再問。

  然後是第二次、第三次,類似的情況越來越多,每次在不同的地方找到他時他身上的傷也越來越重,直到有一次她下山買鹽卻忘了帶錢,半途而返時,聽見屋後傳來殷桑痛苦的嘶喊,一聲比一聲淒厲。

  她沖過去,便看見他拿著劍四下亂砍,屋後種的竹子被他砍得一片狼藉。

  “殷桑,你怎麼了?”

  她想過去,他卻突地收手,從喉嚨裡硬生生逼出一句話來:“不要過來!”

  “可是——”

  “你快離開,我會傷到你!快!”他大喊一聲,整個人再度變得癲狂,她看見他目光中露出殺機,轉身想躲時已來不及,那一劍就自背後刺了過來,胸口一涼,接著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那次她傷得太重,幾度以為自己無法存活。她聽見他在她床頭喃喃地說著一些聽不清楚的字句,拼命地醒過來。一睜開眼睛,竟看見他的臉上全是眼淚。

  男兒流血不流淚,她這樣告訴他。

  殷桑,別擔心,我不會死的。她輕輕地,卻無比堅定地說,我不會死的。

  因為她知道,她若死了,他也就完了。

  是他刺了她一劍,若因此導致了她的死亡,只怕這個偏激殘酷的男子,會活活地將自己的四肢砍下來祭她。所以,她不能死。

  憑著那樣的意志力,和殷桑高超的醫術,她終於一點點地康復。但是卻沒想到,那不是轉機,後面還有更大的磨難在等她,她和他,他們。

  房門悄無聲息地推開,一人點起桌上的燈,然後舉燈走到錢萃玉的床前,燈光映出那人的臉,本是鎮定自若的神情在見到她的一刹那變得無比驚訝。

  那人的手一松,油燈掉了下去,眼看就要砸到錢萃玉的臉上,他的手腕一翻,以一種極其巧妙的手法重新接了回來,動作之快,連半滴油都沒濺出。

  “好功夫!”門外響起了鼓掌聲,顧宇成隨葉慕楓一同走進來。

  葉慕楓在看清來人的臉時,驚喜地道:“我還想著哪個不怕死的敢擅闖翡翠山莊,原來是狠得要命的寶丫頭。”

  原來這青衫書生不是別人,正是喜歡女扮男裝的錢寶兒。

  錢寶兒笑吟吟地道:“可是沒想到我這麼快就趕來了?”

  “你行蹤向來飄忽,快慢都不足為奇,只是——為何沒見到迦兄?”

  “他幫我找師父去了,我擔心二姐,所以先過來看看。”錢寶兒轉身去搭錢萃玉的脈搏,眉頭漸漸鎖起。

  顧宇成見狀便問道:“怎麼樣?有希望嗎?”

  錢寶兒將油燈放到床頭矮幾上,索性在床邊坐下,拉著錢萃玉的手細看。這已不是她記憶中二姐的手了,眼前的這張臉也已不是記憶裡二姐的臉了。

  彼時貴極天下,錦衣玉食,侍婢如雲,那雙手,用來握筆,用來彈琴,用來做一切風花雪月之事;而今,這雙手,瘦骨嶙岣,佈滿老繭……殷桑,你這個混蛋,竟然沒照顧好她!

  錢寶兒一咬牙,騰地站起身,“殷桑呢?”

  顧宇成和葉慕楓對望一眼,葉慕楓道:“信上我可能沒說清楚,事情是這樣的……”說著把種種古怪之事都說了一遍,聽得錢寶兒越來越是驚訝,最後一挑眉道:“我姐姐看上了無雙公子?”

  顧葉二人都露出尷尬之色。

  錢寶兒在床邊踱了幾步,沉吟道:“要將心脈傷成這個樣子,調養了那麼多年還未痊癒,這該是怎樣的一劍啊?刺傷她的那個人的武功,只怕遠在我之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找萃玉的下落,難怪怎麼也找不著,原來她竟隱居在眉山之上……”忽地面色一變道,”公子安寢了嗎?可否帶我去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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