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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悲傷。

  那張名單靜靜地躺在地上,朴允兒慢慢地彎下腰,把它撿起來,指尖剛觸及紙張時,眼前卻著然一黑,幾乎支撐不住,然而,只是一黑,很短的瞬間後,又複清明。

  她還是沒能如願地暈倒,上天要她清醒,面對這最殘酷的一幕。

  眼光落到紙上,第一行,深藍色的航空公司圖標,四號字體,醒目驚心。

  再接下去,就是密密麻麻的小五號字,長長地連成一串,可是看不清,怎麼也看不清。她的眼淚模糊著右眼,而天生的近視又模糊了左眼。

  於是更加急於看清楚,揉眼睛的後果就是讓眼淚順著手指滑落,滴滴落在名單上,將剛印成的油墨渲化開來。

  人群裡已經有人開始歡呼:“沒有阿樣的名字,沒有阿樣的名字!

  但隨即被工作人員打擊,“對不起,這僅僅是我們統計出的第一批名單,隨後還有第二批名單……”話未說完,就被憤怒聲淹沒。

  手指無力地垂下,朴允兒終於站不住,順著身後的柱子滑倒在地。地上是光潔的大理石,影映出她淡淡的模樣,她盯著地上的影子,覺得窒息。

  裴俊,他這個壞東西,每次,都故意要害得她難過不高興,而且吝嗇、自私又小氣。為什麼他不帶她一起走呢?帶她一起走,一起坐這趟飛機,兩人一起死亡,多好。他卻故意留她一個人,還讓她背負一生難忘的內疚,他逼她說出了那句話,使得一切都因她的詛咒而成為了悲劇。

  “你去死吧!”

  老天,她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因了那句話她必將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雙腿蟋縮,以臂抱膝,朴允兒將頭埋在發間,開始壓抑地哭泣。

  十五分鐘後,第二批名單,也是最後一批名單到了,人群再次騷動,更多的人咒駡,更多的人痛哭,更多的人暈倒。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傷心。

  原來九年前,也是這樣一番場景,但那次,她幸運地躲過了,沒有見識到這一幕真正刻骨銘心的慘絕人寰。然而這次,她躲不掉。皮包裡的手機響了好幾次後,再次頑固地響起來,多拉A夢的手機鈴聲本是她最喜歡的樂曲,但此刻聽來,也變成了諷刺與煩躁。她將手機拿出來,狠狠地往地上摔去。

  機身在大理石地板上滑出長長的軌跡,最後停在一雙腳邊。

  那雙腳停了好一會兒,最後伸出一隻手撿起了幾經摔碰終於壽終正寢了的碎裂手機,再慢慢地走過來。

  朴允兒怔怔地看著這雙腳,一種混飩將思緒層層包繞,使她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人停在她面前,朴允兒覺得他的風衣下擺有些折皺,他下一步該會是把手機遞還給她了吧?

  然而沒想到的是,那人慢慢地伸出雙臂,將她摟人懷中——

  1998年的夏天,7月7日,早上,撞開的大門帶來燦爛的陽光,她的叔叔站在陽光中,周身如鍍黃金、他向她沖過來抱住她,身體顫抖,雙臂用力,緊張不安。

  朴允兒于此刻想起五年前的那個擁抱,覺得影像在慢慢疊加,交融,成為一體。

  不可能!怎麼會有這種熟悉的感覺?安然地在那人懷中仿若宿命!

  “放開——”她開始掙扎,一抬頭間,卻撞上一雙幽黑的眼眸,彌漫著無邊無際的溫柔和憂傷。

  1995年冬天,黃昏,她從夢裡醒來,大叫著不要寫方程式,也是這麼一雙眼睛柔柔地看著她,然而那時候,那雙眼睛裡有著絲絲笑意。

  意識因為極度震撼,反而一片空白。她張大著嘴巴,直直地看著摟著她的那個人,覺得灼燙依然,卻已開始點點侵蝕她冰冷的心臟。

  “允兒。”那人叫她的名字,他有著朗朗的聲線,他正在溫潤地吐字:“允兒,是我。”

  1996年初夏,父母的遇難令她一直困頓在噩夢之中驚懼不寧,昏黃的燈光撕破暗夜,裴俊走到她的床前,慢慢地、執著地、溫柔地說;“允兒,是我……是叔叔。”

  朴允兒咬了咬下唇,唇上傳來刺痛感,她清醒著,這不是夢境,可是眼前的人,眼前的這個穿著米色風衣的高個子男人,怎麼會……怎麼會……

  來人的手摩擦著她的眼角,想擦乾她的眼淚,然而結果卻是眼淚洶湧而下,越流越多。

  他輕輕一歎,按住她的後腦勺,將她更帶近自己,然後拉著她慢慢站起來。

  她的個子剛好夠及將腦袋靠在他的肩上。

  “我要繼續長高,長到足夠把頭靠在你的肩膀上為止。”

  少女時代的願望,成為真實的現狀,是他!是他!

  可是,不敢相信,“裴……俊……是你嗎?”直到出了聲,朴允兒才知道她的嗓子已經完全沙啞。

  裴俊捧著她的臉,深深地、深深地凝視,

  “是。”

  “可是……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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