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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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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前生的糾扯,還是今世的註定?要以這種方式成全他和她。程沉只覺一顆心浮浮沉沉,再難將息。 不知過了多久,默未傾突然焦慮地開口: “程沉,你睡了還是暈了?這個時候你不能睡過去,你要保持清醒,再怎麼辛苦都要堅持下去,一睡著就完了!”他伸手輕拍她的臉,她格住他的手,表示自己並沒有睡著。 頭上傳來明顯的鬆氣聲,聽在她耳朵裡,莫名地發苦。 “沒有睡著就好,堅持下去,會有人來救我們的……”說是那麼說,但他自己的聲音反而越來越微弱。 好像有什麼東西落到了她的手背上,熱熱的,粘粘的,放到鼻前,血腥味撲鼻。 他在流血?該死的,他一直都在流血! 她抓住他的胳膊一陣急搖,被她一搖,默未傾好像又清醒了點, “你有話要告訴我?可惜你不會說話……你不會說話也是我害的,我對不起你,程沉,對不起。你不肯原諒我是對的,我是個懦夫,很卑鄙很卑鄙的一個人……” 糟了,他的情況好像很糟糕,都開始語無倫次了。 “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現在就告訴你,不然,可能沒機會說了……”他的聲音宛如夢囈。 程沉推他,他也沒什麼反應。 默未傾,你這個該死的傢伙,你叫我堅持住,你為什麼自己做不到!你給我醒醒,清醒點!她掐了他的手臂一把,又開始重重地搖晃。 “別,別把力氣浪費在這裡,你聽我說,你放心,話不說完,我不會死的……” 程沉一愣,心裡那股苦苦的味道又開始變澀。 “其實那天,那個芭比娃娃,是……是我放你房間裡的……” 渾身如被電擊,她的手指慢慢地鬆開他的胳膊,滑落到了地上。 “其實那只芭比本來就是屬於你的,叔叔買了兩隻叫人送過來,你和露莎碧一人一隻,可她沒有給你……” 沒有力氣,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她靜靜地躺著,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傷疤被挖了出來,一點一點地剖析給她看。 “我不知道我當時為什麼會那麼做,我從露莎碧房間裡拿了那只娃娃放你床上,我覺得那是屬於你的東西……那是我長那麼大第一次多管閒事結果。我遭到報應了……”默未傾的聲音很痛苦,不知道是因為他流血的傷口還是因為他在陳述的回憶,如果不是在這麼個生死一線的情形下,想必他是斷斷不會放任情緒流淌在聲音裡的吧? “你和露莎碧起衝突時,我剛想說清楚,但已經來不及,我當時完全是本能地伸手格了你一下,不是想偏袒露莎碧,但你就那樣摔了下去,一級一級地滾下去,再也沒有醒過來……叔叔帶你走了,他沒有告訴我們你怎麼樣了,所有人都絕口不提你,這件事情我藏了十年,如果我當初早一點說出來,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對不起,程沉,對不起……” 十年傷痕淺淺割開,探究當初那傷她的一刀,竟然出於那樣一個友善的動機。一時間,她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或者皆而有之。 “我到底做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你本來有這個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有這個世界上最輕盈的腳步,你從樓下像落花一樣走上來,低下眼睛對我說『對不起,請讓一下』,那個場景我這一輩子都忘不掉……可是,就是我毀掉了你的聲音,毀掉了你的腿,毀掉了你的一生!Medusa,慈悲的女神,請你懲罰我。”他的頭側了過來,溫潤的唇輕觸在她的臉上,帶著無限的愧疚,無限的虔誠和無限的傷悲…… 然後突然間,頭顱就那樣定格住,再慢慢地滑落…… 他怎麼了?她伸手推他的肩膀,他一動不動,那種稠密的溫熱液體再度沾染了她的手心,她回過頭想試探他的呼吸,卻只能感覺到他的頭髮碰觸著她的脖子,那裡也是潮濕的粘粘一片。 一直刻意保持淡漠的臉在此時終於崩潰,淚水從眼睛裡流了出來,流得又急又多。難道只有在面對死亡時她才會放任自己這樣痛哭?上一回是媽媽,這一回換成他,那麼多愛,那麼多恨,那麼那麼強烈的感情,潮水一般襲卷了她的身心,悸顫,悸顫,不停地悸顫。 不要死!不要死,求求你!你說過的,要活下去,只要堅持下去就有人會來救我們出去,不要死!你不可以放棄,你絕對絕對不可以放棄!如果你死了,我就恨你,繼續恨你,恨你一輩子! 崩潰中摸到他的一隻手,連忙死命地抓住,但怎麼搖都沒有反應,嘴唇在牙齒的死咬下破了,血腥味倒進喉嚨裡,感覺快要窒息。 她顫顫地將他的手撫平,伸出食指一筆一劃地在他手心裡寫—— “我,原,諒,你。” “我原諒你了,默未傾,我原諒你。” 眉心傳來繃緊的痛感,後腦沉沉的,意識像一層紗,紗後面的一切朦朦朧朧。她好像聽見一個聲音,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說:“……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伯爵,美杜莎小姐的咽喉和聲帶沒有任何問題,而她腦部的淤血在幾年前就已散化,也就是說,她早就能夠說話了。”專業的、嚴肅的聲音,不悠不緩地響起。 美杜莎?他們是在說她嗎? “不可能!她這十年來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這種情況在醫學上稱為『癔症性失音』,是由明顯的心理因素,如生活事件、內心衝突或強烈的情緒體驗暗示或自我暗示引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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