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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那太求之不得了!”提娜拉了椅子在畫架旁邊坐下,滿臉羡慕,

  “其實我好崇拜你們這些搞藝術的,可惜我沒那個天賦,天生一個理科腦袋。我聽說畫家在畫畫時都不太喜歡別人在旁邊盯著的,我這樣會不會妨礙到你?”

  “恰恰相反,我最喜歡畫畫時旁邊有人陪著,好比一個演員在表演一場完美的劇本,卻沒有觀眾,那種感覺很寂寞的。”

  美夕子倒了杯茶遞給她,提娜抬起頭,接觸到她笑眯眯的一雙眼睛,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忽然輕顫了一下。

  程沉打開房門,慢慢地走了出來,樓上隱隱約約地傳來很熱鬧的嘈雜聲,她抬頭朝樓梯看了一眼,這個時候,大家應該都正圍在那位公主身邊柔聲勸阻叫她不要離開吧?

  真奇怪,離開可不就便宜她了?就這麼眼巴巴地將簡蘭達拱手相讓,完全不像是那位公主的作風啊?

  眼角看見一個人,連忙身子朝裡躲了一下,那人沒有注意到她,匆匆跑上樓去。

  是簡蘭達。

  程沉重新轉過頭望著樓梯——原來是這麼回事。欲擒故縱,這招倒是符合露莎碧的性格。唇角浮起一絲不屑的冷笑,她推開女生樓的大門,朝外面走了出去。

  晚間的風涼涼的,酷暑已經完全過去,秋天款款來到。再過一個月,就是她的十七歲生日,還要一年,她只要忍耐一年。

  十八歲成年後,她就可以自由了,可以擺脫現在這種令她憎惡的生活,六歲到十六歲,她依賴Werran伯爵生活著,因為有所依賴,所以連怨恨都顯得為難。甚至當他的女兒和義子害她摔下樓梯斷掉一條腿沒了聲音沒了健康沒了聰明後,都不能委屈地哭出來。

  但是,她不會依仗他的鼻息生活一輩子的,永遠不!等她一成年,她就要擺脫他,擺脫掉Werran家族加諸在她身上的濃厚陰影,等著瞧吧,沒有他,她一樣可以生活得很好!

  媽媽可以完全擺脫那個男人堅強地活著,她也可以。

  不知不覺中又走到了湖邊,那些半人高的灌木叢,是她留連此地的最大原因。坐在那裡,感覺被某種溫柔的寧靜所包繞,就像小時候天天爬到天臺上抱著膝蓋看夕陽,從那個角度望下去,可以直接看到他的身影。

  記憶裡,媽媽一直是很忙的,但是無論多忙,她都會擠出時間來農場看她,她每次都是兩手空空地來,從來沒有買過什麼玩具給她,然而那根本不重要。她知道媽媽很愛她,很愛很愛她,那就夠了。

  農場裡也有同齡的孩子們,他們總是為了爭玩具而打得頭破血流,她靜靜地坐在一邊看著,覺得很可笑,那些布娃娃手槍什麼的有什麼好的,值得那樣大動干戈嗎?因此從小到大,雖然她沒有一隻布娃娃,她都不羡慕別人的。

  她的人生字典裡,沒有“羡慕”這個詞。

  她有她的媽媽,有她媽媽那麼愛她,就已經足夠了。

  可是媽媽總歸還是死了,離開了她,再也再也看不到了。

  那次在太平間,算是她懂事以來惟一一次放聲大哭.眼淚掉得那麼急,根本擦都來不及擦。但是自那次以後,即使是從冰冷的醫院裡醒過來,發現自己變殘疾時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主治醫生溫柔地對她說:

  “如果想哭,就哭出來吧。”她只是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後來聽見那醫生在門外對護士小姐說:“這個孩子,早熟得真讓人心疼呢。”

  早熟?也許。天真單純是太奢侈的資本,她揮霍不起,只能及早遠離。

  然而,並不表示就那樣無動於衷的,無數次在病床上痛醒時,都會忍不住想: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她究竟做錯什麼了,要讓她遭受這樣的命運?

  想過了,痛過了,第二天繼續咬緊牙齒面對眾人。

  她還要活下去,她絕對不會去尋死,也不會自暴自棄,她要更努力更堅強更好地讓自己活下去!

  因為生命已經成了她惟一擁有的東西,而這生命是媽媽賦予她的,她要好好珍惜。

  湖面靜寂,風到了這裡,都好像變輕了,星星在夜空裡閃爍著,投影在湖上亮晶晶。

  程沉望著湖,好像癡了一般。

  忽然間,遠處傳來輕微的悉挲聲,有人在慢慢地靠近。

  這個時候,誰會來這裡?不會又是那個簡蘭達吧?

  她皺了下眉,下意識地往灌木陰影裡縮去,一次偶遇,不代表她就得次次與他相聚。她不原諒默未傾當他的面唱反調是一回事,對簡蘭達又是另一回事,白天的衝動舉動已經讓她事後十分後悔,他是這個學院裡惟一真正對她關心並且毫無別的居心的人,她為什麼要破壞那種有可能建立起來的純潔友誼,把事情搞到這麼尷尬的地步?

  都怪默未傾,都是他,都是他,害她失去了一貫的理智和冷靜!

  程沉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咬住了下唇。

  先出現在眼前的是截白色的裙子——呃?是個女孩子?那麼不是簡蘭達了。 但下一秒她所見到的情形頓時令她大吃一驚!

  一個女孩拖著只重重的黑色塑膠袋從另一處灌木叢後探出來,接著她打開口袋,從地上撿了很多快石頭放入袋中,再紮緊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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