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葉迷 > 寒露洗清秋 >
四十二


  卻不料,自以為失去的?其實是從來沒得到的;而真正得到了的?卻一直沒有重視。

  她雙腿一軟,跪倒在父親的牌位前,號啕大哭——沒有矜持、沒有抑制、不要形象、不顧及旁人的勸慰,像個孩子一樣地哭,把所有的情緒都哭出來,一直哭列聲音嘶啞到無法出聲。

  第二天醒來時,她就解散了山莊裡的僕人,封閉了莊內的很多別院,笑客山莊的輝煌隨著父親的去世而終於宣告終結。

  整個山莊只剩下她、田嫂和碧落三人,過著足不出戶、清淡如水的日子。程夫人好幾次派人來接她回去,每每間及時都說非凡公子依舊下落不明,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沒有非凡公子的程府于她有何干係?葉重重推託了程夫人的好意,推託的次數多了,程夫人也就不再派人來勸了,

  半年時光,她和田嫂還沒怎麼樣,碧落卻是一下子成長了起來,眉宇間出落得格外水靈,隱隱然有些像她年輕時的模樣。

  於是葉重重收她當了妹妹,再後來城裡字畫店老闆的兒子愛上了她,差人來說媒,碧落自己也挺中意那小少爺的,夏季快到時花轎吹吹打打地過門娶走了新娘。她倚在門上看耶花轎一點點地走遠,豔麗的紅色讓她想到了自己出嫁時的風光,看著看著,就開始無法抑制地思念起非凡公子來。

  原來我竟是那般想他——葉重重轉回身,歎了口氣,滿庭花草,缺乏人的照料,枯竭了大半,而雜草卻開始肆意地繁衍起來,幾欲將路徑也掩蓋掉。她就踩著那些草回房間,窗前一株婆娑梅徹底壞死,再不能開花,她望著梅樹錯綜交雜的枝幹,依稀仿佛見到曾經那個吹蕭少女在窗前撲蝶畫眉,笑得相當燦爛。

  當回憶越來越多地佔據起她的時光,地就忍不住喃喃低語:“原來我真的老了……葉重重也終於是老了……”

  夏季快過去時,田嫂忽然染了場大病,拖了沒幾天就去了,辦完喪事,望著小院淒清,葉重重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笑客山莊只剩下了她一個人,那些生命中曾經重要的、不重要的,各個都或主動或被動地離她而去了?

  有一天晚上做夢,夢見了那扇熟悉的紅木大門,大門打開,非凡公子衣衫飄飄地出現在她面前,她心中高興,撲過去想抱住他,剛跑到門前,門就忽然地關上了,然後整個建築開始燃燒,熊熊火焰吞噬了眼前的一切……葉重重哭著從夢中驚醒,渾身都被冷汗濕透。她的目光在空蕩蕩的房間裡四下遊弋,不經意地看見牆上掛著的銀絲寶劍,月光下,劍鞘敵發出極其亮眼的寒光。

  她默默地盯著那寶劍看了許久,心中作出了一個決定。當天晚上她收拾了簡單的行囊,背上寶劍騎匹馬離開了笑客山莊,從此浪跡大涯。

  她本來就是江湖女子啊,丟失在江湖裡的生命,要往江湖中重新拾回來。

  於是”葉重重”的名號再次擦亮了世人的眼睛——

  隻身一人挑平了太行山的地霸九頭蛇,讓過往那裡的商旅部得到了太平;黃河絕堤時她賣掉了笑客山莊的地產房契,把所有的錢財都捐獻給了兩岸流離失所的貧苦百姓們;大明湖上泛舟高歌,與南陽三傑笑談時勢;煙雨樓上提筆填詞,一闋《醉花陰》和解了秦、王兩家宿敵百年來的積怨……

  有關於她的種種,在茶寮酒肆傳為美談,都說那是個謎樣的女子,曾經隨園的小公主,笑客山莊的大小姐,非凡公子的結髮妻子……這樣的女子註定了是則傳奇。

  她在一個小茶館裡聽說書先生口沫橫飛地講述著她的故事,看見四周的聽客們驚歎鼓掌,只是笑笑,笑得雲淡風輕,然後拿過斗篷,重新戴好走出去,把讚美與感慨全部拋諸身後?

  沒有人知道她的真正用意,有時候行俠仗義只是為了某個人,為了某一個寒露之夜兩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仰首看天,天空清朗得近於白色,如果他聽說了她的這些事情,一定也會很高興吧?

  只是,非凡,你究竟在何方?

  當她那麼想的時候,一隊搬運工人搬著沉重的貨物自她身邊走過,朝不遠處的碼頭走去。眼角看見其中一個的背影很是熟悉,忍不住跟上去仔細地看了看,斗篷垂著黑色的面紗,透過那層紗卻分明看見了一張乾淨的純粹的臉。那個人背著貨物上船,船主似乎還很高興地拍拍他的肩膀誇獎他,然後啟錨離岸,水波一蕩一蕩,船隻漸行漸遠。

  葉重重站著沒有動,但眼角卻閃爍著淚花,那個人是——蕭離!乾乾淨淨的蕭離,雖然再沒有隨園世子時的風采,但是亦不見十年歲月中的頹廢不振了。

  他真的振作起來了嗎?葉重重望著那個曾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心裡已不再有留戀的感覺,只是為他的重生而高興著,祈求上蒼佑他平安。然後轉身,朝著與船隻相反的方向離去。

  那是她最後一次看見蕭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