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樂琳琅 > 愛恨雙刃劍 | 上頁 下頁


  車廂內的女子自顧自往下說:「前陣子,杜老東家在貴人莊名下一家賭坊輸了家財,杏花酒家在一夜之間易了主,他一時想不開,一大把歲數的人了,半夜裡竟瘋瘋癲癲跑到山上自縊而亡!」

  「這個杜順當真糊塗得很。」賈老爺臉上自然還是帶著笑的,旁人的死活,他聽了根本不痛不癢。

  「不錯,他是糊塗!旁人設個局,他兩眼一抹黑,愣是往裡跳。當日硬拉著他去賭坊的那個友人據說是賈老爺的賬房師爺?」車廂內的女子語聲悠悠,不急不徐,卻一針見血,「賈老爺經商的手腕果真高明得很!如今杏花酒家已歸入貴人莊名下,你得了好處,總得給杜家的妻兒老小留條生路吧?杜順有個兒子,擅長釀酒、品酒,前些日子他到你府上想討個差事養家糊口,你怎就把他趕了出來?」

  「哦?有這檔子事?」賈老爺似乎非常吃驚。

  垂手侍立在轎外的一名家丁忙道:「稟老爺,前些日子的確有個醉醺醺的酒鬼來老爺莊前撒潑鬧事,小人擅自做主將他趕了出去。」

  「撒潑鬧事?」車廂內的女子聽來好笑,「他這個人平日裡落落寡言,與人拌個嘴都不會,何況他是去你府上謀差事的,自然得好言好語賠個笑臉!他父親是被你的師爺慫恿著入了賭坊,不僅敗光家財,連性命也搭上了,如今當兒子的來你這兒討個生路,卻被府上的家丁掄著棍棒驅趕出來,這事兒,貴府做得未免太過火了吧?」

  賈老爺本是親自來質問散播謠言的人,不料反被這小女子當場發難,杏花酒家確實歸入了貴人莊名下,這事兒是賴不掉的。聽到轎子後頭瞧熱鬧的那班子人嗡嗡議論開了,賈老爺眼神微閃,嘿嘿一笑,「婦道人家怎懂得生意場內本就是弱肉強食,自個若沒本事,尋死覓活又怨得了誰?杜家妻兒真要是受了什麼委屈,讓他們親自來當著本老爺的面說個明明白白,本老爺自有定奪,何勞姑娘費心?」

  「小女子正是杜家人!」車廂內的女子幽幽一歎,「前些日子被貴人莊拒之門外的杜家獨子,正是小女子的夫婿!夫家突遭變故,小女子與夫婿已無容身之處,只能暫且棲身於這輛破舊的馬車內,日日食不果腹……」

  「可憐啊!」一片唏噓聲響起,看著土坡上孤零零停著的這輛簡陋馬車,眾人不禁萬分同情。

  「小女子的夫婿在貴人莊謀不到差事,意志更加消沉,日日借酒消愁,小女子心中悲痛無處可泄,因而將老丈人一番遭遇冠在賈老爺頭上,讓賈老爺也切身體會一下一個交友不慎敗光了家財、走投無路的人自縊後,旁人又是怎樣恥笑他的。」

  這個女子語聲依舊溫溫綿綿,賈老爺聽了,半晌做不得聲。

  「杜家人的話已說得明明白白了,敢問賈老爺心中可有定奪?」

  賈老爺確實把她話裡頭的意思給聽明白了,這個女子煞費苦心地讓人在鎮子裡傳了損人名聲的謠言,引得他親自前來,不就是為了給自個夫家吐一回苦水,替那吃了閉門羹的夫婿討個說法嗎!今兒這麼多人在場,他若與個弱小女子爭理兒,豈不讓人笑話?他畢竟是久經風浪的大人物了,心眼油滑得很,當即端著和善的笑臉,打個哈哈:「杜家獨子來貴人莊求職一事,本老爺未見下人來報,因而有所疏忽,他若再來,本老爺斷然不會將他拒之門外。」

  「如此說來,你是答應為我夫婿安排一個差事了?」車內女子仍不放心,「我夫婿本是富家子弟,賈老爺若是隨便丟個苦差事給他,或者只讓他在鎮上的客棧、飯莊當個跑腿的,只怕……」

  賈老爺擺擺手,笑道:「本老爺那裡正缺個品酒師傅,他若來了,本老爺絕不會虧待了他。」他既要自恃身份,在個女子面前氣度自然得大些。

  車內女子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既然賈老爺親口允諾了,擇日不如撞日,今兒你就帶我夫婿走吧!」

  賈老爺略含敷衍的笑容一僵,「你夫婿也在馬車裡?」

  「你往左邊看,樹下躺著的那一位便是。」

  眾人這才發現那株歪脖子樹下果真臥著一個人,一身灰色粗布衣衫,蓬頭垢面,幾乎與坡上土色融為一體,極難引人注目。有人湊上去一看,嚷嚷道:「這人一身酒氣,醉得不省人事哪!」

  賈老爺瞄了瞄樹下躺的人,見那醉鬼一身落魄樣,他微微皺了眉。車內的女子偏偏在此時柔聲問道:「賈老爺乃成名之人,想必是一言九鼎,說過的話必定不會反悔吧?」

  話已出口,此刻反悔,面子豈不是掛不住?賈老爺既然會為謠言中傷一事親自來這十裡坡,不難看出他是極要面子、顧及名聲的,當著眾人的面,他心中縱有一百個不樂意,也絕不能食言失信於人。無奈揮一揮手,示意家丁將那醉鬼抬了來,他起身讓了轎子,酒氣醺天的醉鬼便舒舒服服躺進了賈老爺的八抬大轎裡。

  車內的女子莞爾一笑,「小女子今日才知賈老爺實是個沒脾氣的老好人,笑容和氣,言出必行!小女子先前心懷成見,多有得罪,賈老爺大人大量,可不要與小女子計較。」

  「哪裡哪裡!」賈老爺心裡頭不痛快,臉上是看不出來的。

  眾人見他此番善舉,紛紛點頭稱讚。賈老爺只覺耳邊一片嗡嗡聲,頭也大了,這班閒人實是礙事!他避開人群,走到馬車前,目光直欲穿透簾子將車裡頭的人看個清楚明白,「你夫婿有了差事,你又有何打算?要不要一同來本老爺府中?」

  「小女子須回一趟娘家。」車內女子始終不願露面,隔著一層門簾,柔柔傳出話來,「小女子的夫婿平日裡貪杯慣了,往後若是不小心誤了府上的差事,您多擔待!」

  「放心!有本老爺親自調教他,准誤不了事!」賈老爺往車門靠近些,「夫人可否出來,讓本老爺一睹芳容?」

  「小女子未經梳妝,容顏憔悴,實在羞於見人!賈老爺若要走,小女子也不便相送!」此間事了,車內女子婉言謝客。

  「夫人不必相送,你夫婿已在本老爺這裡,咱們遲早還會再見面的,不是嗎?」賈老爺一笑,笑容有些古怪,見車內的人不做聲了,他轉身便走,圓圓胖胖的身子走起路來,步態居然輕快得很,一眨眼,他便走到轎子前面去了。

  堂堂貴人莊賈老爺今兒沒討著說法,反而落個陪轎走路的份,他自個兒也覺著好笑,一面走,一面還搖頭發笑:好個「杜家人」!

  八抬大轎尾隨著賈老爺一顛一顛地下了坡。待那群人走遠了,依舊停在坡頂的那輛馬車,門簾子突然掀開,一個身穿緗素裙裳的女子自車廂內走了出來,蓮步輕盈,身姿嫋娜,不染鉛華的素淨容顏上眉如新月、眸似墨玉,左眸下一點淚痣,楚楚動人。

  一襲鵝黃柳裙融在淡金色的陽光裡,被風微微吹動的髮絲迷蒙了她的眼,碎碎的目光追著遠去的那頂轎子,眸中流瀉著絲絲牽念。這個女子,這個容貌清雅、氣質婉約的女子,正是朱雀宮宮主情夢!

  奇怪,她何故謊稱自己為杜家人?

  「賈老爺,賈人……」遙望遠處晃動的圓圓身影,情夢喃喃自語,「這個人當真什麼都假!」

  獨自在坡頂佇立良久,直到那班人走得杳然無蹤,緗素雲袖迎風一旋,袖口寒芒倏掠,「喀嚓」一聲,袖中劍已將套在馬脖子上的車軛斬斷,情夢飛身上馬,揚鞭,「劈啪」聲中,駿馬沖著下坡的路徑筆直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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