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樂琳琅 > 鴻門招婿宴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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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為一個死去的人而活,會很累很累的。」愛憐於他,她卻只能苦歎,「妃衣姐姐已死,活著的人又何苦困在往事之中?」人生苦短,他真想孤老終生? 沉默片刻,獨孤吹夢口出驚人之語:「妃衣沒有死!」他能感覺到,她的魂還纏著他! 「不!是你自己沒有放過自己!」她不明白,體弱多病的妃衣,原本就是薄命之人,他又為何如此想不開? 傻子也能看得出她目光中的期待,他卻避開與她眼神的交集,霍地轉身往殿外走,衣袖卻被她輕輕牽住了。 她仍端著一臉溫婉的笑容,牽住他的衣袖不放,「如此良宵,夫君怎可讓妻獨守空房?」旁人誤以為她與他是「小兩口」,她也索性借題發揮。 「試燈!」雙頰微紅,瞅著她身上的紅嫁衣,他越發的不自在,「為何不換了這身衣飾,路上也方便些。」 「換不得!」這件紅嫁衣可有些來頭,他或許不知,她也不加解釋,笑容裡卻越發寂寞,牽著他的衣袖,怎樣也不捨得鬆開,「你若要獨自守在門外,留下我與這尊歡喜佛相伴一宿,我可不依!」 「一尊泥人,你若瞧著不舒服,我砸了它便是!」他還是在乎她的感受,總是下意識地呵護著她。 她凝眸看著他,心中漣漪層層,輕輕道一句:「無須為我砸那泥人,只要……今夜你與我相伴,我便能安然入夢。」 「試燈……」一聲輕歎,他如何抗拒得了她綿綿如網的眼波、情深意切的祈求? 猛地伸手將她抱起,踱至香案一側,垂落幔帳遮擋了佛像,鋪下草席讓她躺下,而後,他就坐在她身邊,輕聲道:「睡吧。」 發乎情,止於禮,這樣的他,委實讓她又愛又恨! 隔了三年之久,今夜,二人難得這般親密地相伴在一起,獨孤吹夢心頭惴惴,強自克制,面色淡然如水,試燈卻分明瞧見他清亮的眼神已有些朦朧,她心中一隻小鹿便也上下亂躥,閉了眼,睫毛顫動,一時半刻竟無法入眠。 一縷青煙從佛像背後飄出,淡淡香氣在擴散,原本閉目假寐的她,此時真個睡去了,陷入黑甜。 [來尋些開心吧!] 睡夢裡,恍恍惚惚聽到有人在她耳邊發笑,擾人清夢,睜開眼時,天色即將破曉,燭臺上的兩排紅燭不知幾時已被晚風吹滅,獨孤吹夢靠著牆,睡得沉沉。淡淡的月光透過窗格子,照在他臉上,緊蹙的眉心,結了讓人心痛的憂鬱疲倦,誘著她的手,輕輕地撫上去,一點一點,撫平他眉心褶皺。 習習晚風吹來,風中隱約捎帶著縷縷笑聲,試燈側耳聆聽,斷斷續續的人語自偏殿傳來——廟裡何時來了不速之客?心生疑竇,她獨自起身,繞向偏殿。 站在偏殿一扇小窗外,她小心地往裡窺探,光線昏暗的殿內晃動著兩個模糊的人影,像是一男一女,女子牽著男子衣袖,笑語如珠:「如此良宵,如此美酒,容妾身為夫君獻上一舞!」 女子手持酒壺,繞著男子翩然起舞,足不沾地,直欲追仙去。 「娘子,你醉了。」 男子伸手欲扶住她柔細慢旋的腰肢,反被她牽住了衣袖,繞著圈圈。 「你已不再愛我了,對不對?」女子笑問,笑聲卻有些變。 「你胡說什麼?」男子一甩袖,惱了。 女子凝眸於酒壺中,漫聲吟哦:「長門事,准擬佳期又誤,娥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感慨著遭武帝打入長門冷宮的陳阿嬌,女子如同被丈夫冷落的棄婦,淒絕神傷,聲聲歎息,聲聲重。 試燈隔窗聽來,陡然心驚,殿內二人的聲音怎會如此熟悉?凝神聆聽,男子的聲音又從殿內傳出:「抱病在身,你為何還要喝酒自殘?娘子,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自己做了什麼,反倒來問我?」女子語聲微顫,淒然一笑,「好!我倒要問問你,你今日去了哪裡?是不是又去見她了?你們必定還瞞著我背著我,在私下幽會偷情!」 男子沉默片刻,似乎在隱忍怒氣,久久、久久,長歎一聲:「你為何總是無端猜忌?整日藉故與我吵鬧,這日子還怎麼過?」妻子反復的猜忌與爭吵,已經讓他疲憊不堪,「罷了、罷了!隨你怎麼想吧!」言罷,轉身就要離開。 見他當真要走,女子愴然一笑,搖搖欲墜的孱弱嬌軀突然化作利箭般射來,張開雙臂沖他撲去。 一聲悶哼,男子緩緩倒地,胸前赫然插著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女子攤開雙手,怔怔地看著手上沾染的血漬,突然悲嗚一聲,撲到男子身上,痛哭。 哭聲入耳,試燈心頭一顫,未及細想,閃身掠入殿內,只見殿內的女子穿著綾羅長裙,雪白的裙裳染滿血漬,她緊摟著自己的夫君,用袖子小心擦拭夫君胸口的血跡,口中喃喃自語,神志已然恍惚。 試燈放輕腳步,一步步靠近那女子。對方有所警覺,猛然抬頭,一張佈滿淚水的容顏落入試燈眼中——雪花般美麗的面容,雪花般蒼白而又脆弱!這個滿臉病態的女子,眉目間竟有一股驚人的剛烈之氣,而今這剛烈化作了利刃,傷人傷己! 「妃、妃……」試燈駭然瞪大了眼,手指發顫地指著那女子,驚愕交錯,已然說不出話來。 女子直勾勾地盯著她,剛烈之色已然化作決絕,「他不會離開我的,他再也不會離開我了……只要一劍,在他的心口輕輕刺一劍,他就會永遠、永遠屬於我……」突然之間,她瘋也似的笑了起來,笑著吐出一口口的鮮血,蒼白的臉上落滿淚痕,漸漸地閉了雙眼,倒在了夫君身旁。 死了的人不可能再死一次!試燈心頭悚然發毛,一寸寸地將視線往下移,當那個男子的容貌赫然映入眼簾時,她心神狂震,踉蹌著往後退了三步,忽又沖上前去,大喊一聲:「夢——」沖上去,卻撲了個空,原本近在咫尺的兩個人,竟然如泡沫般消失不見,地上沒有血漬,如同做了一場噩夢。她愕然震愣在空蕩蕩的殿內,一股寒氣從足心躥起,耳畔飄過一縷笑聲—— [來尋些開心吧!] 「誰?」攥緊汗濕的手心,她大聲問,偌大的偏殿裡半個鬼影子也沒有。猛一跺腳,她飛快地掠向門口。門外有人影閃動,急掠而出的身形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她驚魂未定,想也不想就沖人劈出掌風。那人「噫」了一聲,擰身錯步,倉促避開掌風,閃電般伸手扣住她的雙肩,搖晃幾下,「試燈,是我啊!出什麼事了?為何如此驚慌?」 試燈看清了眼前的人,突然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他,心有餘悸地顫聲道:「夢,你還活著嗎?你還活著!」 獨孤吹夢愣了一愣,發覺懷中人兒竟在微微顫抖,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若有所思地往偏殿裡頭望了一眼,空蕩蕩的殿內隱約飄著幾縷青煙。 見那幾縷迷煙,他的神色驟變,只說了四個字:「端木,幻術!」 「幻術?!」試燈神情一震,喃喃,「他也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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