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樂琳琅 > 鳳舞九天 | 上頁 下頁


  八方富賈甲天下,三才貴胄捋關中。

  關中有一座「鳳城」,乃商貿薈萃之地,商號林立,氣度繁華,富饒豐裕。

  城內酒窖、茶園、布莊、鹽行、鏢局、糧鋪等等商號均掛著「鳳記」招牌,均屬「鳳氏」名下產業。

  城裡頭九百九十餘戶人家只認一個人為當家主子,那便是鳳城城主——鳳天影!

  鳳天影本就是個傳奇人物,名聲煊赫,在商界享有盛譽,經商本領神乎其神,被八方富賈戲稱為怪才!但在南國胭脂、北地嬌娃的眼中,這位鳳公子,實是個一等一的妙人兒。

  皇宮大內的瑾甯格格曾以三萬兩黃金求唐氏畫匠手中偷畫的唯一一幅鳳公子的畫像,只可惜那幅極為傳神的畫像在送往京城的途中被人盜了去。自此,「金枝求鳳棲」的佳話流於民間,「鳳天影」這個名兒更是添了幾分神秘、誘人的色彩。

  奈何,天妒英才,數日前,這位家財萬貫、富可敵國的鳳城城主竟猝死於家中,死因不明。靈柩停於祠堂,還沒來得及下葬,竟遭人盜去屍身。鳳城已派出鐵甲騎兵四處搜尋可疑的人。這事兒鬧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

  城主亡故後的第七天,大殮之日,卻因屍身被盜,祭奠喪葬儀式一概取消,城中百姓閉門家中,以表哀思。

  偏偏這個時候,鳳舞山莊居然掛出了大紅燈籠,喪事未辦,就急著要操辦一樁喜事!

  正當山莊內忙得不可開交之時,已故主子的一位夫人卻不見了蹤影。

  山莊後花園的一扇小門在清晨悄然開啟,四個青衣小帽的家丁抬著一頂青色軟轎穿出小門,順著一條小路往城外奔去。

  城外一座吉祥小鎮,是鳳城門戶,漕河開通後,河運貨物至此轉為陸運直達鳳城,故有鳳城「咽喉」之稱。

  小鎮上多的是逍遙尋樂子的地方,勾欄戲院、酒樓茶館,比比皆是。各方商旅也樂得在此歇腳。

  西街一間瓦舍,門口遮著一塊簾子,簾子裡頭起哄呐喊聲一浪高過一浪,嘈雜聲浪中還夾雜著搖色子的清脆響聲。

  一名神情萬分焦急的玄衣男子,在街上一家挨一家地打探到此,一掀簾子,入了瓦舍。

  瓦舍裡頭光線昏暗,門簾子背面以墨汁歪歪扭扭地寫著「天和」二字。把自家招牌掖在門裡頭的倒是稀罕得很,偏偏這條街就數這間瓦舍裡頭最熱鬧,不大的空間擠滿了黑壓壓一群人,一桌挨一桌紮堆兒地圍攏著,有擲色子的、摸牌九的,莊家吊著嗓子喊,銅板兒、碎銀子灑豆似的落在桌面,地痞混混挽了袖子,一腳踩在長板凳上,兩眼通紅地圍在桌邊直嚷嚷,只在莊家掀開碗蓋時,靜了一瞬,隨即是叫駡聲、怒吼聲迭連不斷,粗俗的話兒一筐筐地往外潑,整個烏煙瘴氣,粗俗不堪。

  玄衣男子好不容易擠到最裡頭,找著一位管場子的大爺,沖他大聲問話,雙手一陣比畫。那位大爺皮笑肉不笑地哼哼道:「你說的那位主子,一個時辰前來過咱這賭坊,手氣出奇的順,通殺四方,撈了個飽!咱這兒沒人敢與他拼真格的。不過,這人也怪,贏了錢居然分文不取,自個兒到後院涼快去了。」說著往後門一指,「他是你家主子?咱這小廟可容不下這位神爺,你還是趕緊勸他回去吧!」

  玄衣男子蹙著眉頭,一言不發,猛力推開那扇後門,入了後院。

  比起屋裡頭鬧哄哄的場景,屋後的院子裡則顯得格外寧靜。不大的庭院中間有一顆老槐樹,綠陰底下擺了一張編藤躺椅,一人躺在籐椅上,微舉雙手,手中捧著一隻雙耳瓶,瓶上花紋以纏枝水鳥為主,胎質細膩,瓶面漆黑發亮,製作精湛。

  玄衣男子放輕了腳步,慢慢靠到槐樹邊,站定,望著籐椅上躺著的人,唇邊泛了一絲遂願般欣慰的笑:老天有眼,佑護主子福泰安康!

  躺在籐椅上的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穿著一襲品月長衫,勁瘦的腰間系著寶藍錦帶,寬大的袖口捋起,白皙的肌膚被枝葉縫隙間灑落的旭芒暈上片片緋紅,如同雪地中飄落的點點櫻花,誘人之極!捧著雙耳瓶的手,宛如玉雕,骨骼纖細,很是漂亮,修長的十指靈巧地轉動薄如蛋殼的瓶口,瓶體折射的陽光幻作七彩光珠落在一張魅人的容顏上。

  縱是世上最吹毛求疵的人,也無法在這張臉上挑出絲毫瑕疵來!那朱色的唇掩映著一排編貝,玉砌的鼻樑,鼻尖兒微翹,令人不覺想咬上一口;漂亮的單鳳眼,眼角微微上挑,又大又亮的瞳人,如一潭碧水,水波瀲灩;飽滿光潔的額頭上灑脫飛揚的眉,為這絕色的容顏憑添幾分英氣。此刻,這張臉上專注的表情,使得一旁的玄衣男子瞧得呆住了——自從離開隱川,一路行至吉祥鎮,他都不曾見鳳主子露出這樣認真的表情。

  「你來這兒光站著,不哼不哈的,裝木頭哪?」鳳天影漫不經心地瞄了瞄一旁的玄衣男子,輕輕放下雙耳瓶。

  玄衣男子持起地上的雙耳瓶,仔細一看,笑道:「主子,這是鳳窯燒制的陶器,外面銷路可走俏呢!您不是說讓窯裡多燒制些胎重釉厚,飲茶用的碗盞嗎,上回您還收藏了一批宋八大窯中建窯的瓷器,讓鳳窯承襲這類風格……」

  「燕青哪,我都說過幾遍了,不准再提以前的事!」鳳天影徐徐坐起,一掃之前認真的表情,漫不經心地說:「這瓶子是我在賭坊剛剛贏來的,別人當它是個寶,我瞧著它,只是好看,沒啥用處,拎著累手,就擱這兒吧。」

  「主子,您真的入了賭坊賭錢?」燕青小心翼翼地問。

  「是啊。不過這個場子裡的莊家吝嗇得很,才輸了幾把就不敢與我玩了,沒趣!」

  主子說得輕鬆,燕青聽來卻倍覺驚心,「以前您可從來不入賭坊的,若是讓太夫人知道了……」

  話未說完,耳邊已響起一陣輕笑聲,燕青抬眼就看到自家主子臉上已綻開一縷輕慢懶散的笑意,半眯的鳳目、慵懶濕潤的目光,與以往深沉內斂、冷漠寡言的神態截然不同,眼下主子的一言一行帶著幾分玩世不恭,懶散的笑容裡透出幾分玩味,卻更有一種奇異的魅力!即使是時常都能看到的一張分外熟悉了的容顏,卻在隱川之行後,主子那前後迥異的個性,令燕青極為困惑不解:難道一個人死而復生後,性情都會大變?

  「讓太夫人知道了又怎樣?那七老八十的老太婆還能吃了我不成?腳可長在我自個身上,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高興賭一把就賭一把。燕青啊,你別總這麼一板一眼,一副死腦筋!快幫我想想,這個鎮子上還有沒有新鮮好玩的去處?」鳳天影站起來,伸個懶腰,眯著眼看看蔚藍的天空,愜意得很,「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總得玩個盡興嘛,我可是許久沒有開葷了,今兒不如去怡紅院裡喝幾杯花酒,聽聽小曲。」海闊從魚躍,天空任鳥飛。他可算自由了!

  「喝、喝花酒?」燕青直愣愣地瞪著主子,「您不是常說酒色傷身嗎?」

  笙歌酒色的風月場所,不要說去了,以前主子連提都不會提!

  「食色性也!」半眯的鳳目閃過一絲促狹,「瞧你這拘謹樣兒,是不是沒去過風月場?主子今兒就帶你去遛一圈,環肥燕瘦,由你挑幾個來解解悶。」

  燕青肅容上前,單膝點地,道:「請主子快快回城!」

  「不是說好了,我四處溜達溜達,玩盡興了,再與你回去也不遲嘛!」

  「城中事物耽擱不得!況且,您早些回鳳舞山莊,也免得幾位夫人掛心。」

  「掛心?大夥兒不都當我是個死人了嗎?我這就回去,難免會嚇著人的,總得有個適應過程吧!」鳳天影清閒地笑笑,半眯的眸子裡隱著幾分睿智,「我在這裡閒逛,鳳城裡的人遲早會知道。你甭操心,他們聽到風聲總得來看個究竟,再順道接我回去。在這之前,你可別掃了我的興致!」

  「可是太夫人知道您在外頭胡混,總不太好……」

  「你別一直拿那個老太婆來壓我!」鳳目危險地眯起,輕悠散漫的語聲中透了一絲冷意,「你回客棧歇著去吧,讓我耳根子清靜些。」

  燕青心頭微微一震,不敢多言。

  從隱川返回的路上,他已惹惱過主子數次,每次主子都會毫不留情地拋下他,獨自去尋歡。這會兒,他可學乖了,既不與主子頂嘴,也不回客棧,只是悶聲不響地尾隨主子穿過庭院,重又入了賭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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