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一兩 > 紅鸞記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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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鸞臉上僵了片刻,重新癱回椅子裡去,「……我倒不知道自己這樣失敗。」 「沒事,你也有討人喜歡的時候就是。」玉棠把頭髮辮成辮子,一面辮,一面道,「譬如這次……說來也奇怪,不知為什麼,我到了這裡,就覺得活過來似的,在上海,反而覺得悶得透不氣來。」 少鸞把手一拍,「哈哈,咱們一樣,我一到這裡,不知怎麼忽然就覺得像是魚兒到了水裡,真是渾身上下都舒坦。在上海老是吃不下睡不著,煩得很,連家裡有喜事,也提不起勁來。」 「可不是,我自己定親都覺得沒勁呢……」兩人在這點上的感受,到是出乎意外的契合,「我奶奶叫人替我算命,說我的紅鸞星應在上海,看來是算錯了,應該在蘇州才是。」 「那你把喬天蹬了,重新在蘇州找一個。」 「唉,沒那個精神了,」玉棠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談一次戀愛就已經覺得怪累的了,還找人談呀,才不去呢,趁早結了婚,趁早定了事吧。」 「所以說你是個鄉下人,人家都說,戀愛是世上最美好的事。」 「那就讓人家美好去吧——現在想想,還是從前的法子好,兩家人覺得合適,挑個日子把酒席一辦,就成了,多省事啊。什麼相處啦,瞭解啦,結了婚有的是時間瞭解呢!這世上大多都是普通人,有幾個好得天上有,又有幾個壞得地下無?跟誰在一起都一樣。」 少鸞拿了顆栗子丟還給她,「真是白在上海呆了!枉費我調教你這麼久,把你從個鄉巴佬調教成上海美人兒,怎麼這腦殼裡裝的東西還是六十年前的?」 玉棠看也沒看,張手就把栗子接住了,慢慢地剝開殼。這栗子在炒的時候,殼上便劃了一個十字,一炒,皮就綻開,露出裡頭油黃的肉,香氣撲鼻。她剝好了,卻不吃,擱在碟子裡,又拿了一顆起來剝,問道:「你是有名的花花公子,談的戀愛不計其數,那你告訴我,戀愛到底有什麼好?」 少鸞一時還真答不上來,「這戀愛嘛……這戀愛……」兩個人在一起喝咖啡吃飯跳舞看電影,一言一語地說著些風情話,確實是他做得最多的事——不做這些,他原來也不知道自己做什麼呀,比起公事來,談戀愛真是最省力最能消遣光陰的法子。在此之前他最拿手的就是消遣光陰——想順便活動活動筋骨,可以去騎馬或打球,或者跳舞也不錯;只想靜靜地坐著,那麼上茶樓、看戲、看電影,都是好去處;想找些刺激,就去賭場……做這些的時候,一個人總是無趣的,總要有另一個人陪著。而這個人,又最好是個女人,為你的英姿和勝利歡呼,一切便變得有意思起來。 「你談了這麼多次,還不見結婚,可見,談來談去也沒什麼好的。」玉棠道,「所以說,人都是兩隻眼睛一隻鼻子,大家都一樣,和誰結不是結?」這話倒更像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我之所以沒談下去,是因為女人都像你一樣,直奔著結婚去的。我可不想這麼早結婚。」 玉棠「嗯」了一聲,「男人啊,倘若願意同你結婚,才是真喜歡你。」 「這是什麼歪理。」少鸞把她剝好的栗子都拿來吃了,心頭有點說不出來的……茫茫的滋味。她說話總是有些歪理,這些歪理,聽著時覺得歪,細想一下,又覺得頗有道理。他道:「你反正已經找著人結婚了,已經有人真心喜歡你了,還有什麼不足?」這話他說得有點僵硬,提到這點心裡便像是堵著塊什麼東西。 但這話卻正是玉棠想問自己的。是呀,還有什麼不足?為什麼,老覺得哪裡不對勁?老覺得哪裡空蕩蕩的?又為什麼對定親這回事一點勁也提不上?最近她是連見喬天的興致都缺缺了,只懶散散的,不願說話。 蘇州是個避世的好地方,或者說,是「避事」的好地方。到了這裡,一下子離上海遠了,離婚姻遠了,身上便輕了起來。 第二天早上,下人準備了蝦仁面、油條和南瓜團子。蘇州的麵食和上海的麵食,滋味其實都差不多,都是面歸面,上面澆上澆頭。但兩人吃起來,都覺得蘇州的更好。 吃過了早飯,便拎著從上海帶來的些許禮品,到沈家去。沈家自然留兩人中飯,好好款待了一番,下來回來時,又留吃點心,又要留晚飯,兩人辭了半天才罷。 從沈家出來,是下午三四點的辰光,日影有些西斜,把兩個人的影子拖得長長的。日頭照在人身上暖暖的,風裡卻有一絲微涼。街上有鄉下人挑著擔子賣菱角和藕,少鸞問:「你吃不吃藕?」 「除了印度人的咖喱,我沒什麼不吃的。」 「那好,晚上我來給你露一手。」說著去稱了兩斤藕,擔子裡還有幾隻蓮蓬。 這東西玉棠少見,便拿起來玩,少鸞一併買了,拎著往宅子裡走,玉棠道:「晚上只吃藕嗎?」 少鸞想了想,「也是,不如我們自己去買菜來燒。」當下問清了菜場方向,只是到了這個時候,攤子上多半已是收攤生意。除了買到一條魚、兩把青菜外,其餘的都是菜頭菜腳了。好在下人們自然已經買好了一天的菜的,也不用發愁,兩人慢慢地轉回家去,路過賣蜜餞的攤子,少鸞的腳步停了一下,不由自主,眼望玉棠。玉棠也看著他。兩人怔怔地站了一會兒,片刻少鸞回過神來,又往前邁了,「明天來。」他道,「今天拎著這些東西不好拿。」 「嗯。」玉棠贊成。不要買吧,至少,今天,現在,不要買吧。現在她只想看少鸞挽著袖子拎著菜的樣子,一種很清悅很清悅的喜歡。及至少鸞下廚,她便在旁邊看,嘴角一直微微地翹著,大眼睛裡如寶石點金,浮光燦燦。少鸞本來是低弄切藕的,被她一看,有些不自在,「看什麼?」 「學手藝啊。」 「嘿,那可沒那麼容易!」他將她推出去,「去給我剝栗子去!」 玉棠便乖乖去剝栗子,剝不到兩顆,又轉回來了,「好了沒有?」 「哪有這樣快?!」少鸞才把成品放起蒸籠,「要慢慢蒸——不過你可以來幫我殺魚。」 「這簡單。」玉棠說著就把魚從網兜裡掏出來,不料魚身滑,一扭就蹦出來了,跌到少鸞腳下,少鸞彎腰去捉,正趕上玉棠貓腰過來,兩人頭對頭碰了個正著。 「哎喲!」少鸞先叫了起來,「你練了鐵頭功嗎?」見玉棠疼得直揉腦門,便用袖子墊著手替她揉。 玉棠抱怨:「說了我來捉,你湊什麼熱鬧?」 好不容易將魚捉了上來,這下到了她關玉棠顯身手的時候了,篤篤篤三下,手勢快得少鸞看也沒看清,魚已經在砧板上變成了三段。 少鸞認真研究了一會兒魚,再將那充滿研究性的目光放到玉棠身上,「你殺過魚嗎?」 「不是這麼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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