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一兩 > 不辭冰雪為卿熱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哼,你賠得過來嗎?承真現在還在外面漂泊流浪,也不知性命如何,要她真有什麼事,你拿命也賠不起。」

  杜乙商道:「她還是那般任性。」

  安承風瞪了眼,她任性?那位蘇姑娘呢?她哪裡比承真好?長相?家世?我看她連腦子都有問題,你到底是中了哪門子邪……」

  「她受傷了,所以才會這樣。」杜乙商的神情凋零下來,絕色的面龐上有淡淡的哀傷。

  「原來你上京是帶她來治病?」

  「嗯。」

  「什麼鬼玩意?就算她本來是好好的,難道你就可以拋棄承真了嗎?」他心頭火又冒了起來。

  杜乙商不答,只是微笑一下,只問:「上回的女兒紅喝完了嗎?」

  安承風呆了呆,忍不住罵道:「該死的,你做了虧心事還敢惦著我的酒。」可話是這麼說,酒罈卻很快地被擺上桌,「就這麼兩壇了。今後也不知道去哪裡找這等五十年的女兒紅。」

  兩人就在月下,各自抱著一壇喝了起來。

  「當日我們也是這樣喝酒。我真是喝糊塗了,竟然把妹妹許配給你。」

  「我也喝糊塗了,竟然就答應下來了。」

  「難道我妹妹辱沒了你嗎?」

  「承真嬌俏可愛,我很喜歡她。可自從見到綾兒後,我才知道我對承真也只是喜歡而已。真要娶作妻子一生相守的,還是綾兒。」

  「她有什麼好?」

  杜乙商不答反問:「櫻兒那小丫頭有什麼好?」

  安承風語塞,「這、這關她什麼事?」

  「原本不關什麼事。只是當我看到你乖乖地聽她的話收招的時候,好像就有那麼一點關係了。」

  安承風漲紅了臉,「那是因為錦娘是她在養著!真是笑話,我安承風紅顏知己滿天下,絕色佳人不計其數,哪裡會看上那麼一個小丫頭片子!」

  「那為什麼蘇家派人來接她時,你不讓她走?」

  「那、那是因為她算賬有一手!你知道我老爹什麼事都不管,偌大一個王府都交給我,我還要忙著吃喝玩樂,哪裡當得下這麼大一個家?她倒是不錯,因此留在我這兒當管家。難道你以為我會對那種瘦不伶丁的小丫頭感興趣?難道你吃錯藥,我也要跟著吃錯藥嗎?真是……」他面紅耳赤地說了一大堆,仰首灌酒。

  杜乙商也不去戳穿老友的臉皮,酒罷,他望著天上那彎冷月,輕輕道:「還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你小子給女人調香粉還要弄那些亂七八糟的門道,偏偏惹到我的女人頭上。也不想想,誰敢在少爺面前占我的人便宜?」

  想到那時的意氣風發,杜乙商忍不住一笑,「那時我們差點拆了含玉樓……」

  安承風也笑了,一對狹長的眼睛裡亮光一閃,「我還從未打得那樣痛快過……」

  杜乙商看了他一眼,「你還想試試嗎?」

  安承風一揚眉,「誰怕誰?你竟敢毀了與承真的婚約,這口鳥氣我還沒出盡呢!」他長身而起,踏步自練武堂,隨手扔了一把劍給社乙商,自己抽出銀月劍,在月光下凝劍以待,「杜少,讓我看看你的長進。」

  杜乙商長髮飛舞,隨手挽了個劍花,劍走輕靈,在這寂寂寒風彎彎冷月下,像那個年少時候一樣,兩個人戰到了一起。

  他右臂真力不足,每一下招術都輕靈無比,衣袂飄飄,長髮飛舞,仿若仙人飛升。每次兩劍相交的緊要時刻,他都變招避過,安承風卻大是不耐,叫道:「你為何不出真力?本少爺可沒空陪你玩雜耍。」

  杜乙商但笑不語,眼前這張飛揚的臉還和當年一模一樣,那些把酒論劍,惺惺相惜的時光就像流水一樣在面前——一地淌過,他臉上的微笑越來越奇特,在兩劍相交的一刻,他再沒有避開——

  安承風被劍上的真氣牽引,直刺向前,杜乙商的劍一碰上銀月,就像枯葉遇上了勁風,飄然地墜地,「當」的一聲脆響……銀月勢如破竹,直刺杜乙商胸前——他狹長的眼睛精芒暴長,在那避無可避撤無可撤的瞬間,硬生生將劍偏了兩寸,銀月無聲地刺進杜乙商的右肩。殷紅的鮮血立時冒了出來。

  安承風驚跳暴怒地撤劍,「你活膩了嗎?!」

  杜乙商忍痛強笑,「讓你消消氣……」

  「去你的!」安承風大罵,把他架起來扶回屋內,還來不及回身,一張蒼白的臉就在擋在了身前。

  紀綾剛剛出浴,長髮猶帶著濕濡濡的水氣披在腦後,露出一張俏生生的面龐,兩隻眼睛烏黑深沉,暗無天日。

  她看到了什麼?

  黑夜,凜凜的風,長髮的男子,鮮血暈紅了肩頭的白衣……

  霎時間天旋地轉,星月無光。這裡不是安王府濃香鬱鬱的後花園,這裡是刀兵陣陣鐵箭如雨的波斯王宮!

  她想上前,卻邁不動一步……

  她張口,艱辛地喚:「乙商……」

  正在家裡安睡的御醫辛越被小王爺安承風從溫暖的熱被窩裡挖了出來,黑面神似的三言兩語就把他塞進了馬車,可憐的御醫在車上一面穿外衣一面忍氣吞聲地打聽病情。「病患是府上何人?病症如何?」

  肚子裡憋了一窩內火,待見了他的病人,頓時發作,「又是你!」

  房裡,椅子上癱坐著的,是肩頭暈紅一片的杜乙商。

  「你是怎麼搞的?怎麼又是這副樣子?難道我辛越就是醫你一個人嗎?在揚州就是,現在還追到京城來……」

  他一面憤憤不平地罵,一面卻已經搭上了杜乙商的脈門,又解開衣衫看了看傷口,一翻白眼,「你想找死嗎?這傷口都迸裂兩次了,你這條胳膊這輩子都甭想動了!」

  安承風臉現怒色,道:「你是來治人的還是來罵人的?沒見他流了一大攤血嗎?」

  辛越見小王爺動了怒,忙住了口,一面撕去杜乙商的衣袖,替他重新包紮傷口,一面從身上掏出針囊,那細細的長針,——一插在杜乙商右臂上。

  「從今往後,每日替他施一次針灸,再行一遍推拿,或許還能救得回這條胳膊。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可全看老天爺的意思了。」

  紀綾皺眉,「辛先生技高人忙,萬一找不到先生施針,可怎麼辦?」

  辛越想了想,「也罷。就當我前世欠了你們。這一路的針灸之法我就傳了你吧。」

  「不行。」杜乙商急急地攔住她,「先生說過,你不可再勞神費心……」

  辛越也摸了摸腦袋,「嗯,我倒忘了這茬了……」他轉眼見到柔兒,「那,就教給你這小丫頭吧。看好,跟我學……」

  柔兒用心記下針灸之法,辛越拿杜乙商的胳膊做示範講解,但杜乙商的眼睛只落在紀綾一人身上,紀綾的眼裡,也只有杜乙商一個人。紀綾握著杜乙商的手,眼眸相對,裡面有無限的楚楚柔情,雲來雲散,花落花開她是淡定聰慧的蘇紀綾,他是絕色風雅的杜乙商,遊湖、出海、同舟、波斯……那無數的光影碎片宛若漫天花海,點點斑斑的花瓣飄灑在兩人身上。

  安承風忽然冒出一句:「該死。」

  這兩個人太目中無人!難道他們不知道屋子裡還有這麼多人站著嗎?她既然恢復了記憶,怎麼連一個字都沒跟櫻兒說過呢?櫻兒心裡一定不好受……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櫻兒望去,櫻兒拿著帕子一面擦眼淚,一面卻忍不住露出笑容,安承風上前在她頭上敲了一個爆栗,「你傻了嗎?又哭又笑?」

  櫻兒抬起汪汪的淚眼看他,他心裡忽然沒有來由地一陣柔軟,替她揉了揉剛才被敲的地方,「我們樂我們的去,不要在這裡看著他們哭哭啼啼。這兩個人是天生一對,都一樣沒心沒肺。」

  櫻兒就由著他拉著她的手大步走出去,他的步子邁得那麼大,走得那麼快,她有些跟不上,他的手拉著她,那力道帶得她好像要飛起來,看著他的背影,她猶掛著淚珠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京城的春天來得很遲,仍然像是冬天,雖然後園的迎春花開了,小香玉也結了蕊,可風吹來,還是有厚重的寒意。

  還好這天天氣很好,陽光暖暖地照在人身上,紀綾的臉曬得酥酥麻麻。

  「綾兒,你知不知道,你的臉一曬太陽,就會變得半透明,好像被曬化了一樣。」

  「所以你寫那兩句給我嗎?」

  玉是精神難是潔,雪作肌骨易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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