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月光石 > 對的人,愛的人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同一時間,沈致傑正推開顏老闆餐廳玻璃門,讓倪予晨先進去;而前一秒,他還出言取笑她利用女兒的名義要脅他到處尋找美食,她決定置之不理,卻忍不住被他逗笑,眉眼唇角蘊含晶瑩的亮彩。

  這天,她小腹明顯隆起,雙腳輕微水腫,穿了一襲舒服淡雅孕婦裝,雖然四肢仍舊纖細,但肚子就像帶著一顆躲避球,頂著豐滿的胸部,她是個走動的小宇宙。

  滿二十四周了。

  倪予晨完全不知道她會在這種情況下,遇見江克森。

  尷尬沉寂——那桌如此,這桌也是如此。

  兩個女人桌上擺放一模一樣的食物,倪予晨不是沒注意到,心情一陣低落,口中鮮嫩多汁的牛小排嘗起來如同嚼蠟,扒了兩口飯,她幽幽放下筷子。

  沈致傑坐在她身邊,目光一抬,不禁和隔幾桌的江克森對上,後者半哀怨、半陰沉的模樣害他吃不下飯。更糟的是,他覺得自己是罪犯,搶了別人心愛的東西,又刻意在公共場合拿出來展現;得意,卻又時時帶著那般不安。

  甜點還沒送上,沈致傑叫住服務生,告訴他外帶打包,然後對倪予晨低聲說:“我們走吧。”既然她沒胃口,何必久留?

  倪予晨淺頷首,讓他扶著她起身。她下意識摸著肚子,不好意思說:“剛很想吃的,食物送到了卻覺得沒什麼胃口。”

  剛才倪予晨確實在門口躊躇徘徊,露出到底要不要進去的複雜表情。下午三點才剛吃過一餐,沈致傑誤以為她猶豫的點在不該如此貪吃,才會出言取笑她,沒想到這間餐廳她和江克森以前常來,她才會這般猶豫,應該就是擔心會湊巧遇見他。

  造化弄人——江克森帶了一個比她年輕的女人,而她大腹便便,身邊伴著小孩的父親,想必兩人心中感受難以言喻。

  離開前,沈致傑忽說:“你等一下。”獨自主動上前,和江克森打了一聲招呼,對方頗感詫異,但也禮貌向他致意,他微笑寒暄幾句,才和倪予晨相偕離開。

  他不想像個夾著尾巴落荒而逃的狗,手掌穩穩扶住倪予晨腰後,替她開門,走出戶外。

  外面刺骨寒風刮上臉頰,倪予晨披起黑色毛呢外套;沈致傑移步過來,替她收攏外套兩緣。鵝黃色點點街燈,兩人長長剪影落在人行道上,一路無語,直走到停車地方。

  上車之後,倪予晨徐緩籲了一口長氣;沈致傑坐在駕駛座上,側過臉靜靜凝瞅她。在店裡時她表情好沉重緊繃,像一直忍耐著什麼,現在終於能好好放鬆了。

  “這間店,以前你們常來?”他明知故問。

  “嗯。”

  “還想他嗎?”聲音略粗糙,掩飾不了一絲緊張。

  沉靜一秒,倪予晨揚睫注視他,很慢地搖頭。“有些習慣很難改,但不會了,我和他目前這樣也好。只是——”

  “只是什麼?”

  “你不覺得我們很像犯了錯的小孩,在他面前很心虛?”她低喃問。

  “哼,我不覺得自己犯錯。”他嘴硬,長睫黑眸沉著穩定,散發火灼光芒,直勾勾凝瞅她,看得她怪不好意思。“在香港發生的事,我完全不後悔。但我承認是有點壞,從他身邊偷走了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

  “是嗎?”垂睫黯然,倪予晨靜靜失笑。“你不瞭解,我不是的,我也是可以被取代的。”

  沈致傑黑眸銳利一瞥,唇角一邊忽揚,邪氣嘲笑:“你現在回他身邊還來得及,那個年輕女孩不會是你的對手。如果真的想,小孩生出來就給我帶吧,以前還以為我不會喜歡小孩子,但這陣子看了很多育嬰的書,我發現我愈來愈期待小猴子的誕生。”

  “小猴子”是他對小Baby的昵稱,第一次聽到,倪予晨大抗議,覺得這昵稱一點都不可愛、太調皮了點,可是他卻很堅持,笑說:“不管啦,小嬰兒在羊水裡泡那麼久,出來一定是皮皺、紅通通,像小猴子一樣。”

  “怎麼可以!我想要小孩。”

  “你們可以自己生一個。”語帶戲謔,絲毫沒半點認真地說:“如果真的不行,我可以再借一次。”

  “你心眼壞,嘴更壞。”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他還敢一臉無辜。

  後來,倪予晨不理會自得意滿的他,雙眉緊擰,幽然說:“我覺得男人真麻煩,現在我只想要小孩,你別跟我爭,我不會讓的。”

  她下意識摸著隆起的小腹,最近胎動漸漸明顯,有時甚至可以感覺baby用手或腳頂她。現在,她所有注意力都在小孩身上,對新感情無暇顧及,對舊感情也無心挽回。

  “男人哪裡麻煩?”女人才是麻煩的亂源、風暴的中心好不好。

  “要配合、還要伺候什麼的,怎麼會不麻煩?”

  “明明都是我照顧你,你『伺候』這兩個字是怎麼來的?”黑眸充滿促狹笑意。

  她美眸燦亮,下頷微抬,不甘示弱迎上他嘲諷銳利的目光,淺笑說:“我沒愛上你,當然不用伺候你。等愛上了,哼哼,你才能享受被伺候的待遇,我可是配合度很高的情人。”

  “是嗎?有經過國家標準局認證,得到合格徽章嗎?要不要今晚試試?”黑眸閃熠笑意,一瞬不瞬凝視她。

  “你休想。”她笑著把他湊過來的臉輕推開。“發神經。”

  冬日融融,難得在陰雨綿綿後乍然放晴。

  倪予晨從家事法庭走出,她幫客戶爭取離婚後小孩的監護權,開了一整天的會,最後判決堪稱滿意。

  這時孕期已近二十七周,倪予晨走在法庭長廊,戶外午後放晴,濃豔燦爛的金光照進玻璃窗,灑了一地燦亮。

  忽然手機響起,倪予晨看了一下,發現是陌生的號碼。她曾公開手機號碼,有陌生號碼打給她並非不尋常,很多人打來都是要諮詢法律上的意見。

  她示意韓秘書和客戶先走,自己停在窗戶前接聽手機。沒料到會是個年輕女生打來的,對方簡單介紹,說她是周沛珊,醫學系三年級學生,江克森曾在高速公路上救了她母親。

  “然後呢?”倪予晨楞了一下,回神問完,耐著性子傾聽,想知道她打來的用意。

  “我昨天向他告白了,他說暫時沒辦法答應我,我以為是考量我們年齡的差距,結果他說他還在療情傷。”

  “呃?”為何告訴她?倪予晨淺蹙眉,困惑茫然,望了一眼窗外燦亮金陽,忽望見沈致傑和他朋友陳先生從院子走向室內大廳。

  “我……我只是想告訴倪小姐,我很喜歡江醫生,我會等到他發現我的好,知道我配得上他;而且我想請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他忘了你。”

  所以,這是下戰帖或是向她示威?被一個年輕將近十歲的女生這樣嗆聲,倪予晨總該感到不是滋味,可是,她卻悵然失笑。

  周沛珊讓她憶起當年的自己。她高中時曾偷偷暗戀江克森,對方渾然未覺;直到大學一次聯誼,兩人再度相遇,江克森才終於注意到她。那時,她也是自信滿滿,決心將最優的自己展現在他面前,非得讓兩人相愛不可。

  最終,她失敗了。

  總有人值得幸福。殘酷現實冷冷襲來,倪予晨應該會感傷遺憾或痛得受不了,至少感受苦澀,但她只覺得麻木茫然、不知如何回應這女生才好。

  小baby踢她一下,喚醒她知覺,她徐緩說:“這樣很好,我祝福你們。”

  這下換對方楞住,隔了一會兒才說:“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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