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陽光晴子 > 一等女茶師 | 上頁 下頁
十一


  呂芝瑩愛茶也懂茶,監茶時不止要聞茶香、品茶,還會看茶底的狀況,好的茶在前、中、後的味道都明顯可分辨,且齒頰留香。

  一看到茶罐倒出的茶形,她心裡有底,不過她還是一樣樣說給文老爺聽。

  文老爺聽得頭昏腦脹,但喝卻是喝出來了,根本不是什麼好茶,尷尬之餘,豪邁的論斤買了好幾款茶。

  呂芝瑩親自送走文老爺,再返回到單間雅室,就見到姜岱陽坐在文老爺原本坐的位置上,突然想到他今日說的話。

  她的目光停在他出色的容顏上,他持續練武,身材勁健挺拔,五官俊朗,劍眉斜飛,一雙黑眸炯炯,行事變了,氣質也變了。

  她讓曉彤換了乾淨的茶具茶杯,重新為他沏茶,倒了兩杯後,將一杯輕輕的放在他面前。

  茶香在他鼻間縈繞,他拿起茶杯輕啜一口,對上她清澈的眼眸,突然笑了。

  「二哥怎麼了?」

  「突然想起來第一次看到你的情形。」他神情溫柔。

  當年的第一眼,他印象深刻,小小的她猶如一尊瓷娃娃坐在養母身邊,粉嫩粉嫩,一雙圓亮的大眼就像黑寶石般明亮,見他看著她,她先是扭頭看向養父,咬咬粉唇,又回過頭看著他,眸中帶著好奇,他莫名就覺得惱怒。

  他生性敏感,明白自己對父親及姨娘而言可有可無,兩人從未多看他一眼,他因而戾氣重,脾氣差,家中奴僕暗中說他跋扈,不喜他,總之,他就是人憎鬼厭!

  所以,他覺得呂芝瑩的目光也是帶著惡意的。

  留在方家的第一晚,大雨傾盆,一想到他被親生父親丟來抵債,生他的姨娘也沒為他說上半句話,他越想越委屈,覺得自己就是沒人要的,仗著滂沱雨聲,他埋身在被褥裡大哭。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他的棉被被人拉了拉,力氣小小的,沒扯動多少,卻讓他的哭聲一停。

  「小哥哥,你怎麼了?娘說天涼了,讓嬤嬤來送暖被子,怕你蓋不暖呢,你躲在被窩裡,是不是冷了啊?」

  呂芝瑩年紀小小,但已是口齒伶俐。

  原是古嬤嬤聽到姜岱陽的哭聲,送了被子就退出去,本想也拉小丫頭出去,想了想,還是讓她留下,夫人看出小男孩身上的抗拒與戾氣,認為讓小丫頭多在身邊有好處。

  「走開!」棉被裡傳出模糊的聲音。

  「你哭了?」

  「沒有!」

  「你就是哭了,我知道那是有東西跑進眼睛,我爹娘離開的時候,我也常這樣——」

  「你——也常這樣?」

  「是啊,後來就好了。」

  「會好嗎?」

  「一定會。」

  他那時候一定是傷心到無法思考了,竟問了那樣的傻問題,但小姑娘卻認真回答,沒有一絲敷衍應付。

  然而再來的日子並沒有像她說的那樣好,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暴脾氣,常被養父處罰,為了逃避處罰,他多次偷偷爬到樹上藏起來,這是他在老家時做最多的事,讓討厭的奴僕怎麼找也找不到他。

  日常的某一天,他以為自己躲得很好,沒想到呂芝瑩居然找到他,也爬上樹來。

  他嚇了一大跳,一不小心就跌下樹,好在前一晚下雨,泥土濕軟,他成了半身泥人,臉頰跟手臂則被樹枝劃破幾道淺淺的傷。

  他很氣她,抬頭望向她嚇得發白的小臉,狠狠一瞪,甩袖跑了。

  他回到房裡沒多久,她就咚咚咚的跑進來,那時他正在浴桶裡,知道男女有別,就要把她趕出去,她卻伸出小胖爪拿著也不知打哪兒抓來的藥瓶,一把就往他臉上塗,傷口原本有些刺痛,但那一抹冰涼幾乎瞬間就緩和了痛麋。

  她眼巴巴的問:「還疼嗎?」

  他慣常裝成一臉倨傲,表情微僵,不知該說什麼。

  「不說話就是還疼,我給你呼呼,過去我娘這麼做就不太疼了。」

  她陡然踮起腳尖,靠近他,朝他的臉吹氣。

  姜岱陽對眼前的呂芝瑩娓娓道來這兩件事。

  她的記憶有些模糊,畢竟年紀小,遂搖搖頭,「我忘了,但我記得後來二哥去上私塾的事,爹娘煩惱,因私塾課業不重,二哥又天生聰穎,夫子佈置的課業總是很快完成,就開始偷偷往外跑。」

  姜岱陽完成課業後,無所事事,她年齡小,只玩翻花,他就偷偷溜出去鬧市,甚至進出茶館、酒樓,反正無聊到哪兒都走了個遍。

  而後他長大些,養父就帶著他往自家茶行等貿易市集走,教他經商之事,他自覺厲害,總是駁斥,養父嚴厲愛說教,他又不願妥協,常被罰到祠堂罰跪。

  直到後來,養父也將呂芝瑩帶在身邊教導茶務,她學得認真且還觸類旁通,儼然有天賦,對此越來越感興趣,主動要求學習更多。

  他覺得無趣,又覺得她太過正經想鬧她,卻被她認真斥責。

  他其實也生她的氣,幼年時,他總聽父親說士農工商,在權貴官員眼中,商就是最底層的存在,因此他在學習商務上,態度是不認真的。

  見她日以繼夜的學習那些枯燥的茶知識,他又覺得不該輸她,於是也悶著頭逼自己學習,但耐心與脾氣從來不是他能克制的。

  後來才有他一氣之下離家出走的事,那一夜,其實已有一世之隔了。

  近年來,他特別珍惜與方家人在一起的時光,不過再不舍也該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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