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燁火 > 何妨沉醉 | 上頁 下頁


  那不是夢,那是他記憶的最初。

  緊閉的銅門,傳來細微的聲息。

  回身之際,他的身軀隱透出淡淡的紅霧,身體在一瞬間變幻成另一種形態。

  銅門大開,一身華服的中年婦人匆匆走了進來,手中挽著一隻竹籃。

  伏臥在雪地上,它冷冷地看著她接近,幽夜似的眸中不帶半分感情。

  華衣婦人急急將竹籃放下,躲避著不敢看它的眼眸中清清楚楚地刻劃著發自內心的恐懼,一種對異類的恐懼。

  這麼多年,她變了,它亦變了,惟獨她的那分恐懼未改分毫。它心中納悶,這女人竟能數十年如一日地維持這種表情,她不累嗎?連它這個看的都代替她累了。

  老實說,它真的不曾做過什麼惡劣的事——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在幼年時,嚇過她幾次而已,她有必要一直「心驚膽顫」到現在嗎?

  人的膽子大多比螞蟻還小。腦海中泛起那抹於夜半爬牆而入的倩影,她的膽子是它識得的人中最大的一個了。

  看著那華衣婦人又匆匆離去,銅門在她的身後合攏。身軀周圍再起紅霧。

  它又變幻成了他。

  自嘲地一笑,他輕輕拂去身上所沾的白雪。自從多年以前,他親眼目睹了那傾國之容的女子慘死箭下,目睹了接下去發生的一切後,他就一直是它。

  直到許多年以後,直到那悲慘的一幕在他記憶中漸漸淡卻,它才生起了變化的渴望,而後它又還原成他。

  這是一個沒有人知道的秘密。

  除了昨夜闖入廢院中的那朵亭亭白荷之外,沒有人見過他。

  為什麼肯以人之貌示她?他到現在還無法理解自己的心思。

  也許只是一時的衝動;也許是因為他寂寞得太久了,想要與人接觸;也許——

  心中似乎還有一個讓他抓不住的理由,他說不上來。

  抬首望天,那灰灰濛濛的積雲浮現出她的倩影,素淨的白衣飄揚,清麗的嬌顏泛著盈盈淺笑,那雙靈眸透過了空氣定定望來……

  心中逸出了一絲前所未有的溫柔。

  他渴望著再次見到她,那朵白荷。

  同一輪冬日拂照。

  戀兒獨坐在青木幾旁,面前靜靜躺著七弦琴。絕俗的容顏蓄著一抹夢似的清甜笑意。她舒展纖指拂過琴弦,輕挑慢撚,成就一縷輕柔悠遠之音,溫馨迷離得讓人癡醉。

  琴音纏綿,輕歌又起。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亂山深處水瀠回。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輕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為君沉醉又何防,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為君沉醉又何妨……」她無限低回地唱著。恍惚之中,那道卓然如月神的身影浮現在眸底、心間。是呀,為君沉醉又何妨?

  她低眸淺笑雙頰暈紅,琴音漸輕漸柔、漸纏綿,仿佛步入了一場旖旎的春夢之中。

  為君沉醉又何妨?

  今夜,夜色迷魅,月朦朧淺淡,仿佛罩上了一層如霧如煙的薄紗。

  瞧見出現在牆頭的那一抹纖纖素影,心中莫名地浮現出絲絲縷縷的欣喜。

  身影一閃,下一刻他已站在牆畔,仰頭望著她千辛萬苦地抓牢繩索向下爬,手中還意外地拎著一個累贅的包袱。

  她想要搬家嗎?他不由眨了眨眼,對她的行為很不理解。半是因為禮貌,半是不忍心見她那麼辛苦,他開口:「將包袱丟下來。」

  「好。」戀兒直覺地回答。揚手將包袱丟下的同時,她回眸撞入了那雙含蘊溫柔的眼底,近在咫尺。「哇!」驚叫一聲,手上的繩索一個沒抓牢,她與包袱一同跌了下去。

  挑了挑眉,他張開手臂,穩穩地將她的嬌軀接住。包袱則落在地上,跌散開來。

  纖手攀著他的肩膀,戀兒愣愣地張著水靈瞳眸,視線投落在地上。

  「嚇著了?」他疑惑地問。以她前夜的表現來看,她不應如此膽小啊!

  「你接住了我?」視線移上了他那張俊魅的臉龐,她求證似的問。

  點了點頭,他仍將她攬在臂間,捨不得放開懷中的軟玉溫香。一縷清馥幽綿的香氣似有似無地纏繞著他的鼻端,熏得他神不守舍。

  「為什麼不去接那個包袱?」清麗若荷的嬌顏移近,眸底蘊含著怒意。

  「我——」他癡凝著這張因怒意渲染而分外生動的嬌顏,幾盡窒息魂奪。

  「你為什麼讓包袱跌到地上?」雙頰氣得酡紅,她嗔怒地揚起粉拳向他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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