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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她是沒有!她不但一句苦都沒訴,你把她害成這樣,她還替你說話,幫你隱瞞,認為一切都是她罪有應得。」敏敏在一旁說公道話。

  「不要被她騙了!」智威受不了那淚水,激動地說:「問問她當年做了什麼?比起來,我算是仁慈了,我再怎麼狠,也狠不過她的殘忍狡詐!」

  「倩容當年那麼做是不得已的,她是為了要籌錢救她父親。」敏敏試著化解糾紛說:「智威,倩容是真心懺侮,也已經受了懲罰,你為什麼不放過她,讓這段恩怨隨風而逝呢?」

  智威的臉一下凍成寒冰,他用極怪異的嘶啞聲調說:「哦!她連這段也說了?二嫂,看來你也被她天使的外表所騙了。告訴你,她可以掉一缸眼淚,說上一百個可歌可泣的故事,但沒有一點一滴是真的。她渾身上下有的只是謊言和面具,用以包藏她那顆骯髒的心,如果你輕易地相信她,就是中了她的詭計了!」

  這些話夠狠夠毒,字字像針般插入倩容的心底。她知道智威對她的觀感絕對是不好,但由他嘴裡說出,又是在眾人面前,等於要把她殺得片甲不留。她是不是真的很骯髒……她驚恐地想著,彷佛五臟六腑被人徹底翻攪,她撫住胃部,整個人忍不住激烈地嘔吐起來。

  「看看你做了什麼!」敏敏叫著。幾個護士進來,倩容的靜脈注射針也差點被扯落,她幾乎嘔得不能呼吸,臉色發青。

  「你真的想害死她嗎?」敏敏也火大了,推著智威說:「你出去!出去!你若再靠近她,真會有人以虐待婦女的罪名來逮捕你,你知道嗎?」

  智威震呆住了,倩容的痛苦扭絞他的心,他想向前趨開所有的人,帶她到很遠的地方,就他們兩個,他會好好照顧她……但他動彈不得,臉看起來仍是憤怒與仇恨,嘴裡吐出僅有的一句話是:「看看她!是不是很會裝模作樣呢?」他幾乎不相信這句話是自己說的,彷佛他的體內還住著另外一個人。

  「我們走吧!」信威用力拉住他,不容任何抗辯。

  兩個男人離去後,倩容也漸漸平靜下來。敏敏坐在椅子上,歎一口氣說:「真搞不懂,智威為什麼變得那麼不可理喻?他原來並不是這樣的。」

  「我知道。」倩容幽幽地說。

  「我一直認為他是俞家最開朗熱情的一份子,當年俞家還不太接受我的時候,只有他伸出歡迎的手臂,給人好溫暖的感覺。」敏敏繼續說。

  「你那麼好,俞家怎麼會不接受你呢?」倩容忍不住問。

  「那是一段好長的故事,以後有空再告訴你。」敏敏微笑著說:「我得先回去和智威好好談談,保證讓他放了你。晚飯後,我再來陪你。」

  「不必了,我已經麻煩你夠多了。」倩容說:「夜裡反正都是睡覺,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你確定?」敏敏不太放心地問。

  「我確定,也堅持。」倩容又說:「其實放不放我沒有關係,我只擔心我父親和哥哥在薩城監獄的安全,你能不能求智威饒過他們呢?」

  「沒有問題。」敏敏信心十足地說:「你好好保養身體,我明天來接你出院,到時或許就會有好消息了。」

  敏敏走後,病房恢復了寂靜和孤獨。窗外已是一片燈火,室內卻是愁人的昏暗。倩容閉上眼,想牧場的日子,想父親哥哥,想從前,想智威……淚水由緊閉的眼角流下。極端疲憊的身子,在禱告及藥物下,緩緩沉入夢中,而那些夢也是很愁人的。

  黑霧彌漫的夜,鐘敲三下,有人在靜寂的俞家大宅內關掉警報器,安撫低鳴的狼犬,再由後門溜出來。智威暗籲一口氣,他有多久沒做這種半夜離家的事了?大概也有十年以上吧!今天為了倩容,他竟然重操舊業,又回到青春期去了。

  小心地發動引擎,將車子駛到大馬路上才敢開燈,然後猛加油,車子像箭一般沖了出去。信威、敏敏和他在書房談了一個晚上,若不是這件事,他還不知道外表文靜優雅的二嫂,會有那種撼不動的意志力,只要她認為對的,就一心堅持到底。鬥得過她字字鏗鏘有力的道理,也鬥不過她澄靜無波,可一眼望穿人的眼光,難怪一向以狡獪敏捷著稱的二哥會栽在她的手裡,變成一頭馴服的家常豹。

  「如果你不甘心,薩城監獄方面,我可以自己出錢請家志設法解救。」敏敏很乾脆地說:「他會聽我的。」

  「薩城已陷入戰火,不如由我在附近找人手和管道,或許還快一些。」信威思索著。

  「不必了!這是我的事,我和家志早有計畫,你們不要插手。」智威斷然地說。

  「倩容呢?我可不能不管。」敏敏盯著智威。

  「她也是我的事,你們更不能囉唆!」智威說。

  結果兩方又是一場互不相讓的激辯,最後是信威從中調解說:「你們一個不放人,一個不要她回山上牧場。這樣好了,倩容就以敏敏朋友的身分住進俞家,一方面可以調養身體,一方面可以在智威的視線範圍內,然後等紀家父子救出來再作打算,如何?」

  能不依嗎?再吵下去,如果信威也失去耐性,這場仗就打不了。只要倩容不離開,他可以接受任何條件,最後,智威點頭了。

  回到房裡,智威一直無法入睡,就如同過去幾夜,想到她獨自一人,心情就焦躁不能平息。醫院安全嗎?敏敏一定會說:再怎樣也比你這頭狼更安全!

  車子無聲無息地泊在醫院的停車場,智威也無聲無息地躲過護士和警衛,來到倩容的病房。她靜靜地沉睡著,臉上已恢復了紅暈,像一朵美麗的玫瑰,在寂靜的夜裡吐著芳香,只有他能夠沉醉;他的紫色星辰,全然地鎖在他的掌心裡、他的氣息裡、他的目光裡,和他的心裡,一刻都不能逃。他握住她的手,先偎在臉龐,又一根根手指吻著。望著她秀美的容顏,聞著她花般的清香,他的欲望排山倒海而來。兩年來,沒有一個女人能觸動他,他的欲想就停留在薩城那個黃昏,樹影、葉影和她的身影囚禁他,而今天也由她來釋放。他克制不住了,輕吻她的唇,溫潤如花瓣,再來是她細柔的肌膚。他感覺她的鼻息,知道她熟睡著,所以更不由自主地探人她薄薄的睡衣,撫摸她圓嫩的胸部和曾經肆意親狎的蓓蕾。她的身體動了,唇畔輕歎一聲。智威肌肉一僵,發現自己整個人趴在她的身上。天呀!這是醫院,而她正因藥物昏睡著,他在做什麼呢?兩年前在薩城,他可以怪興奮劑引起的衝動,今天又有什麼理由呢?他再放任自己,只怕真會成了名副其實的強暴者了。他到浴室沖了一頭一臉的冰水,欲望卻仍膨脹著。回到房裡,他不敢再碰她,只坐在遠遠的椅子上看守著她,就像守著一個會吸血的美麗女妖。

  彷佛見到她唇畔有一絲笑容,手輕移到胸前。她夢見什麼呢?是不是潛意識裡知道,她又差點捕捉他、毀滅他?不能再一次被她蠱惑,她的心中一向沒有他,他們之間只有欺騙、謊言、仇恨、報復和償債,對她心軟,就是對自己殘忍,再對她動情,他就是該死的混蛋,而且永不得超生了。他在第一道曙光中悄悄離去,並下定決心,等她病好了,就送她回臺灣,再救出紀家父子,他就永遠和他們沒有瓜葛了。他要紫色星辰落入萬丈深淵的激流裡,徹底消失。

  倩容很早便醒來,但意識一直濛濛矓矓的。整晚她都夢見智威,先是很傷心,有飄零的雨和淒然的淚;然後他吻她、抱她,火熱的肌膚傳達著強烈的索求,她陷入一個情欲極濃的夢,深紅的空間裹什麼都燃燒著。睜開眼睛,她依然聞到他的氣味,在她身上淡淡印著,在空氣裡如霧散著。她太熟悉了,因為兩年來,那味道早已成為她生活的一部分,只是今日更真切了。

  當然一切只是夢,他對她僅有鄙視和仇恨,且昨天他那番話在她心底挖了個大洞,令她痛苦更甚以往,夜裡卻又做這種綺想的夢,感覺更羞恥難堪了。敏敏來時,她兀自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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