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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我不是來吃飯的。」他用奇怪的眼神看她說:「我是來說再見的,我要離開了。」

  「離開?」敏敏意外地說:「你們要搬家嗎?搬去哪裡?」

  「不是搬家。」家志冷硬地說:「我要離家出走。我再留下來,總有一天會被我老爸打成殘廢。」

  「可是你有地方去嗎?」她擔心地說:「你吃飯怎麼辦?」

  「我想先到南部找我外公,或許他會收留我。」他語氣不確定地說:「哪裡都比家裡好吧!」

  「南部很遠耶!你有錢買票嗎?」敏敏問。

  「在路上向人借呀!」他說:「總有好心人吧!」

  敏敏腦筋一轉,要家志等一下,她跑進去拿自己的存錢箱子,整個交到家志的手上說:

  「這是我從小存的,都沒有用過,大概有三千塊錢,夠你買票子去找你外公了。」

  「我不能拿你的錢!」家志把那沉甸甸的箱子遞回來。

  「反正我也用不到裡面的錢。」敏敏說:「我要什麼,我媽都會另外出錢。」

  「你媽媽會罵你一下丟那麼多錢給我嗎?」家志仍不願意收。

  「我是幫助人呀!她一定很高興的。」敏敏說。

  他遲疑了一下說:

  「謝謝!我將來有一天會還你的。」

  家志就此天涯海角地消失,敏敏常念著他,不知他是否有吃飽肚子,但他一直沒再來敲何家後門。

  敏敏感覺在天上飛,星星月亮在身旁交錯閃亮。然後慢慢降落,她突然覺得刺骨的寒冷,有人抱著她,體溫令人很舒服,她偎得更緊。慢著!她沒有理由到這裡,又陷入這奇怪的夢境中的。她必須清醒,只是為何四周又更黑暗了,她想叫,終究鬥不過藥在血液神經中的昏迷作用。

  世雄遠遠站在幽的明暗之界,不似人間之光,或許是陰陽之門,忽然飄飄蕩蕩。敏敏想求他原諒,只得到他淒惻不甘的注視,她猛一退,又跌入無底深淵。

  天突然大放光明,敏敏發現自己站在一個房子疊亂的低收入戶區,手上捏著雲朋給她的住址。

  在葬了舜潔,也解決了財產問題後,敏敏內心極大的空虛,及多年來糾纏的尋根念頭,一發不可收拾。

  「人不該走回頭路的,它只會擾亂你現在平靜的生活。」雲朋一直反對。

  「我看一眼就好。」敏敏心意已決地說:「如果他們很好,我就走開;萬一不好,我有義務幫忙。」

  雲朋不忍拒絕她,到處探聽,終於有了眉目,敏敏暫停了還有半年就拿到的學位,奔回臺灣。

  在電話中,雲朋就說秀平十年前已死,阿坤也亡故。敏敏久久不能出聲,雲朋說的沒錯,回首前塵,痛苦更多。她想要對生母說她的養女命很好的機會都沒有了。

  因此唯一的妹妹盈芳,她更要珍惜。

  循址找到水泥亂糊的低矮房子,鐵窗斑鏽,瓦片淩亂,防漏雨的帆布上幾攤污水,門口堆著認不清面目的雜物,和一輛沒有後輪的殘破腳踏車,每個縫隙都結著蜘蛛網,到處灰撲撲的。

  屋內三夾板隔間,比想像中整齊,破舊的沙發、廉價的桌櫃都靠著牆,留下中央小小的空間,供人走動。臥室的門掛著簾子,簾子已發黃,邊緣滾著細紅線,角落繡著幾朵褪了色的紫花藍花,敏敏覺得好眼熟,似乎是她幼時常喜歡用來卷纏身體玩遊戲的簾子。

  「請問你找誰?」身後有人問她。

  敏敏一回頭,見到一個臉圓圓,長得很可愛的年輕女孩,頭髮直直垂在肩上,像才剛結束中學生涯。她一定就是盈芳,敏敏忍不住眼淚盈眶,好在她讓雲朋留在車上,不會看到這教人激動的一幕。

  「你是盈芳,對不對?」敏敏再確定地問一次。

  「我是。」盈芳狐疑地看著她,「你是誰?我該認識你嗎?」

  「你母親生前有沒有對你提過,她有個送人撫養的女兒?」敏敏急切地說。

  「有呀!可是沒有人知道她在哪裡。」盈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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