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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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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襄就站在對面一排紅磚樓房的轉角,他正興奮地記錄著中國人表達民主的歷史性一刻,並不斷對旁邊的美國朋友說:「史恩,睡獅醒了!我們不再是東亞病夫了!」 史恩是個攝影家,對中國極感興趣,每天背著笨重的器材到處跑。此時,他眼露貪婪之光,但人潮擁擠,始終找不到能放他設備的地點。看著季襄眼眸中散發的晶亮,他只能用腔調很重的國語反覆說:「你是對的,很對,絕對的!」 突然,那如太陽般的晶亮凝止了,萬道光芒集於一束,穿過示威的隊伍,越過圍觀的群眾,天崩地裂似地,也帶走了季襄臉上所有的表情。在史恩還搞不清楚狀況下,季襄連身體帶腳,沖向呐喊的人們,仿佛前面有一條繩子套住了他,令他中邪般身不由己。 是珣美!是珣美! 季襄追著那穿著淡藍旗袍灰短衣的身影,真是她!近四個月不見的她! 他一邊和被撞的人說對不起,一邊緊盯著她不放。她依然是白淨的肌膚,愛笑的櫻唇,明麗的大眼;僅有的變化是,頭髮剪短了,也不再梳辮子,而是綰成松松的髻,在少女的容顏中增加一點嫵媚。 看得出來,她沒有淪為流民或被賣入妓院,而是活得很好,比他想像的好。他安心了,長久以來糾結於胸臆間的憂愁煩惱,一掃而空。 但同時又有一股怪怪的感覺由心中升起。她那一派天真爛漫的模樣,沒有他的保護,她怎麼還能安全地活下去呢?他鍥而不捨地找她,早準備要英雄救美,就如當時助她逃離馬氏兄弟魔掌,帶她到上海,又收容她一般,所有的最壞打算,他都想過,也張開自己難得示人的羽翼,想給她一個療傷之處,結果她根本不需要?她真的不需要他嗎? 該死!她離得更遠了! 季襄幾乎是踩著人堆前進,在嘈雜的詛咒聲中,他終於來到珣美身後,用比自己想像中還要激動的口氣喊著:「珣美!」 她轉過頭,杏眼睜圓,仿佛見到鬼,嚇白了俏臉。 「珣美,我總算找到你了!」他笑著說。 但那笑容太過開心,把季襄由心機極深的男人,變成了瀟灑坦率的大男孩,他那年輕好幾歲的樣子,霎時驚醒了她。她沒見過他這麼笑法,也不可能……除非中國統一,或者……或者他找著了有助統一大業的金山銀海! 「我不認識你!」珣美不自覺地由喉間發出一聲尖叫,仿佛那是一把劍,足以劃開兩人的距離。 季襄尚未反應過來,她人已往一條小巷跑去,雙腳在石板路上造成蹀踏雜亂的回音。 「珣美!」他的笑容消失,舉步直追。 「別過來!我不認識你!」她再一次吼。 風在耳邊吹著,窄窄的黑瓦木屋由兩旁退去,一會兒可見江水,一會兒不見江水。 她驚慌,因為怕他。她的夢曾破滅,經由陳若萍的傳達,存在想像之中,猶可忍受; 但他來了,親手展示,那當著面的破滅,她無法忍受。她受不了在那張她曾喜愛的臉孔前面,看見他真正的醜陋。 「珣美,請等一下!」他仍不死心地叫著。 接著是斜坡,連到一個長長的堤防。她的腳愈跑愈慢,肌肉發酸,心臟發痛,幾乎到撐不下去的程度。 粗喘著氣,她回頭看,追她的人竟不見了。靜靜的坡道,只有不明究裡,也跟著跑的古瑾華。 季襄放棄了?回答她的只有風聲、水聲及古瑾華的呼喊聲。經過這番驚嚇,珣美已無心回到遊行隊伍,於是說:「我們直接回學校吧!」 她轉身往前走,看到的竟是季襄!他仿佛由天而降般,擋住了她的去路。 珣美踉蹌一下,季襄及時抓住她,古瑾華則一臉驚恐地往下坡跑。 「放開我!」珣美掙扎著。 「如果你別這樣亂動亂跑,我就放開!」他設法要讓她安靜。 「你想光天化日下擄人嗎?我不會乖乖就範的,我會一直尖叫……」她試圖甩掉他的手。 「我並不想擄人,我只是找你,找得好久好久了!」他儘量用最小的力氣,不想傷到她。 「你找我都是為了我父親的賞銀,我全知道,絕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臂力鬥不過他,她就比嗓門大。 「珣美,你誤會我了!我根本不曉得有關賞銀的事;即使曉得了,也不在乎!」季襄也不自覺地像瘋子般吼著:「我一路讓你跟隨,又收容你在報社,純粹是一番好意。 你如此不分青紅皂白,扭曲我的原意,躲著不肯見我,不是太過份了嗎?」 「你竟敢說我過份?!」她將胸中溢出的酸楚壓下,說:「若萍把一切都告訴我了,你還往這裡謊話連篇,你真以為我段珣美是白癡嗎?」 「如果你真相信若萍的話,你就是道地的白癡!」幾個月的等待,弄到這種不可理喻的地步,他整個人爆發地說。 「你還說我是白癡?!那你呢?你是土匪、強盜、殺人犯……」珣美現在不止要掙脫,而且還要反撲。 季襄眼看著一場重逢,變成如此荒唐局面。他不能再任她鬧下去,於是加大力氣,將她兩手反剪,固定在他懷裡。 「珣美,你好好聽我說……」他的句子尚未完成,一聲大吼和一記警棍,同時弄痛了他的耳膜和手臂。 「你要做什麼?」一個矮胖的警察兇狠地推他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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