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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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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了,她忙著設法在舞蹈中尋找那種融入與纏綿,但總是徒勞無功。 再試試吧! 總可以由陌生到熟悉的。 紫恩在鏡子而做著一連串的自創動作,突然,李奧穿著黑舞衣的身影出現在鏡中。他說:「有個不好的消息,露芭娃昨晚在中央公園附近發生車禍,手腳有幾處骨折,怕是不能跳吉賽兒了。」 這是舞者最大的不幸,紫恩能體會那痛苦,不禁焦慮地說:「真有那麼嚴重嗎?」 「還不是百分之百清楚,大家正準備到醫院去看她,你也來嗎?」李奧問。 「當然!」紫恩拿起毛巾,快步走向更衣室。 「紫恩。」李奧又叫住她,「你要有跳吉賽兒的心理準備,這角色八成是屬於你了。」 此刻,她一心都在可憐的露芭娃身上,根本還沒想到這一點。將快樂建築在別人的悲劇上是不對的,但機會就這樣從天而降,當紫恩走進更衣室時,人有一種輕飄飄的感覺,彷佛在做愛,一切多可思議啊! 醫院裡的露芭娃剛動完手術,頭上纏著紗布,手上裹著石膏、繃帶,腳還吊得高高的,她的同居男友隨侍在一旁,正在給她說笑話。 「對不起喲!在公演前出這種事,亂了整個舞團的作業。」露芭娃一見他們就說。 「我們才難過例!舞者的手腳總是比常人脆弱,也更需要保護。」蒙妮卡握住她沒受傷的手說:「好在這不是永久的傷害,複建以後,你又可以回到舞臺了。」 「昨晚她覺得有點累,我就曾警告她別開車,可她任性慣的。」露芭娃同居的男友說。 「誰曉得大半夜了還有人在溜狗,而且一溜就是六條,真是個瘋女人!」露芭娃噘著嘴說。 大夥紛紛給她安慰,並提供她一些醫療和法律建議,整個病房鬧烘烘的,直到護士來說探病時間已過才結束。 在臨走前,露芭娃叫住紫恩說:「一切就看你的了。」 面對這種場景,高興或傷心都不對,紫恩只能誠懇地說:「我想,大家仍寧願你是吉賽兒。」 「你是夠資格的!我祝福你能跳出不一樣風格的吉賽兒。」露芭娃的笑容有些苦澀。 不一樣的風格?紫恩走出醫院後,一路靜靜地尋思著。吉賽兒這個角色她夢想已久,可以說在立志舞蹈後,就是她的最愛。但今天一到手,一股惶恐的感覺也同時飄然上心頭,她真能詮釋出吉賽兒的愛與死嗎?若她跳得不如露芭娃,不是就等於毀了這齣戲的靈魂,及舞團數十人幾個月來的心血嗎? 露芭娃雖傲氣十足,卻也是熱情無比的人,她生氣起來不理人,高興起來卻不分男女地又抱又親,身體是她的交流方式,百無禁忌。而她更厲害的是,男朋友像換衣裳般快,並且每個都對她俯首稱臣。 比較之下,紫恩就像一池安靜的湖水,東方的教養方式,即使是活潑伶俐的孩子,也有一把標尺在,再加上她的芭蕾承師大都偏向古典雅麗,一碰到叛逆的蒙妮卡和離經叛道的李奧,就有一種縛手縛腳的感覺。 要如何才能放開自己呢? 急躁的心,讓她又回到已空無一人的劇院,換上舞衣、舞鞋,她就迫不及待站在鏡子前,從暖身、第一、第二到第五姿勢,仔細都做一遍,看手腳能有什麼不同。 死亡之舞本身就是很深奧的,生的靈魂要一寸寸跳掉,如蟬剝去羽翼,在世間只留下似有若無的縹緲;接著是另一段幽靈之舞,薄寒的白影,卻裝著極沉重的愛與恨。 兩隻手、兩隻腳,如何能跳出生如死,死又如生那種詭異的愛恨情仇呢? 紫恩一次比一次更舒展自己,全場奔騰著,想像李奧和保羅用強壯的快臂,奮力承接著她。也許舒展不對,要更進一步到自虐的程度,稍稍失去理智及意識的,像維愷將她貼向水槽的那一刻,要焚燒、要驚心動魄……紫恩的臉龐一會兒甜美,一會兒又似受盡折磨,在這無人的夜,她汗流涔涔,不知自己已跳了多少個時辰。 突然,一股劇痛由右膝傳來,透達心扉,她「砰!」地一聲跌坐在地上,嘴不禁慘哀出呻吟,整個人捲縮成一團。 哦!是她求好心切,練得太多,超過體力能耐了……是她的錯,但拜託不要是現在,公演還沒結束,她的吉賽兒才剛開始呢! 在痛與不痛的中間,紫恩用濕滑的手,一步步在地板上匍匐前進,時間長如一世紀。她好怕,好怕從此再也不能走,儘管她已預知手術,也明白其中的風險,但還一直沒有空間去想像最壞的情況,因為她有太多的事未完成。 這就是雙腳傷殘的感覺嗎?但她還有痛,還有夢呀!! 終於,她來更衣室,拿出背包裡的止痛藥,連水也沒喝,就咬著吞下,再深喘一口氣,忍住那陣陣襲來的疼痛。 模糊中,有鈴聲響起,她驀地想起手機,勉強拿過來,雖然慢了一些,但對方也很堅持,沒有切斷。 「喂——」她按住膝蓋回答。 「紫恩,你在哪裡?現在都十一點了,你沒回家,手機也打不通,我心急得都跑到地鐵去,甚至在想你會不會被人堆到軌道上,人躺在醫院裡……」維愷一口氣說完,「你現在到底在哪裡?」 「在杜弗……練習室裡。」她忍著痛回答。 「你瘋了?這麼晚了還在練舞?」他停了一會兒,似乎覺得她的聲音有異,「你還好吧?」 「還……好。」紫恩不願增加他的焦慮說:「呃!你可以來接我嗎?」 「我當然會去接你,這時候在曼哈頓搭地鐵,是準備要下地獄的人做的。我十分鐘後到!」說完,他就急忙收起線。 十分鐘!紫恩慢慢的扶著椅腳,在他來之前,她必須站起來,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的慘狀。 但,她試了又試,總是無法如願,最後因為筋疲力竭,只好放棄了。 寂靜的空間裡,遠遠的聽到有人開門、關門的響聲,她知道是維愷,卻只能無力地在原地等待,心中有著說不出的委屈。 「嘎——」的轉軸聲終於近在耳旁,維愷出現在更衣室,臉在燈光下竟是慘白。 「晦!」她強顏歡笑地跟他打招呼。 「腳又痛了嗎?」他連忙蹲下來說。 「不小心練太久,一走就痛。」紫恩將淚水擠回去說:「可能需要你扶我回去。」 「你真是不要命了!」他用譴責的口吻說。 維愷把她的背包、雜物掛在肩上,雙手伸向她,但不是攙扶,而是乾脆抱起,「拜託!不用這麼麻煩,我能走——」紫恩沒有心理準備,但腳又觸不到地,只好用雙手緊緊地扣住他的肩膀和脖子。 「等你走,我們天亮了也到不了車子。」維愷大步跨出說。 又再一次如此貼近,甚至連皮膚都偎著皮膚,清楚地感受到他強壯的肌肉,紫恩內心那種特殊的澎湃情緒,又無法制止地翻騰起來。 路上,他一面擔心,一面免不了訓示一頓,一回到蘇荷區的公寓,他很迅速地弄熱水,裝敷袋,再使勁地替她按摩痛處,動作之熟練,彷佛已經做了千百次。 看到可以呼風喚雨的華爾街金童,竟淪為她的按摩師,紫恩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最後,她只能輕聲的說:「對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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