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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快啦!"都是曼玲搶答。她已由音樂科畢業,除了在教會司琴外,還開始招收學生,學習養活自己。

  涵娟正想罵她多嘴時,市場一陣不尋常的寂靜,連溝渠的流水都似無聲。人口處背光,一個窈窕的身影緩緩走來,穿著針織短衫和迷你裙,腳踩高跟靴子,喀喀喀的,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是章立珊!在這只有主婦、歐巴桑和下女會來的地方,突然出現個嬌滴滴的小姐,自是眾所囑目。

  她走到伍家花桶前,描著細妝的眸子直視涵娟,有幾分冷漠傲慢,又有一點孩子氣的迷路感覺。仿佛她只是經過市場前,突然想到"情敵",一時衝動走進來,還不確定自己要做什麼。

  曼玲警戒地護在一旁,涵娟客氣說:"章小姐要買花嗎?"

  章立珊不語;上下打量著涵娟的粗布圍裙、手套、膠鞋和上頭一臉的灰塵汗漬,心裡明白,這女孩雖然窮酸樣,卻非常厲害,利用著多年感情控制著承熙。

  當然啦,像承熙這樣堂堂儀錶的優秀人才,任何女孩都會緊抓不放的!

  章立珊沒想到向來高傲的自己,竟也會降低姿態去愛一個男人,為了他跑醫院,去貧民區,今天甚至到髒亂的市場來,是不是有點"瘋狂"呢?

  她也不全懂。三四年前她曾迷戀打籃球的承熙,但;當時年紀小玩心重,也沒特別留意。

  後來到了日本,追求者眾,她才發現自己竟以承熙為標準,一個個淘汰:再加上堂姐立純的共同回憶,承熙就成了無可超越的第一偶像了。

  原來愛早萌芽,因此在知道承熙進"普裕"工作後,她連書都不念就跑回來。

  可憐的偶像偏生於困苦的環境,章立珊不但不嫌棄,還滿心同情,恨不得立刻帶他離開那種地方。可承熙就生幾根硬骨頭,並不領情,還常把那窮女朋友掛在嘴邊,真教人無奈。

  章立珊憤怒、嫉妒、不服,偶爾也傷心哭泣,但她學會了忍耐。

  匣盒裡的珠寶和瓦礫堆的石頭,哪裡會分辨不出呢?承熙或許一時情義難棄,但日子一久,只要不是白癡,以人的本性;自然會選擇有價值的珠寶。

  這期間,章立珊也毫不吝嗇,孔雀般到處展現自己耀眼的羽毛,就如老爸常說的,誰本事強誰就是贏家,這是千物競天擇的世界,你死我活的殘酷……

  "你要玫瑰花嗎?很鮮嫩的。"涵娟聲音又響起,完全生意口吻。

  章立珊不理會,徑說:"聽說以前承熙在這裡打工過,我來看看。唉,這種地方呀,實在太委屈他了。"

  涵娟知道自己不該介意,但對方那種深知熟稔的口吻,讓她腦海不禁浮起承熙和章立珊促膝談心的畫面,像蟲細細啃咬,痛也不敢去驅除。她還是忍不住說:"憑勞力賺錢,不偷不搶,沒什麼委屈。章小姐,玫瑰花到底要'幾朵?"

  "我又沒說要玫瑰……"章立珊立刻又改口:"算了!給我包起來,我全買了!"

  剩下二十三朵,涵娟仔細分枝安放,再小心包裝。

  章立珊突然又加一句:"送到我的車上來!"

  "喂,你自己沒手呀?我們是生意人,又不是搬運工。"曼玲凶巴巴說。

  "那有什麼不同?顧客至上懂不懂呀?"章立珊頂回去說。

  涵娟向曼玲使個眼色,服從地抱著大把玫瑰花相隨,猜對方有話要私下說。

  她很努力不把章立珊想成是情敵,而是站在同一陣線上,以相同的心在愛著承熙的女人,應能彼此瞭解。

  而章立珊能給得更多更好,她惟有感激,不許有仇視妒恨的心理才對。

  但做起來像穿心似的,愛情是惟我獨佔,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今天要容下章立珊,她就得不斷強迫自己,把對承熙的心硬框限成兄妹之情,才不會痛苦難當。

  一輛金龜轎車停在市場旁的巷子裡,章立珊打開後車廂,要她將花塞進去。

  "車廂沒有空氣,花很快會枯死。"涵娟皺眉說。

  "不用你管!"章立珊有些煩躁。

  "如果不好好愛護,我寧可不賣給你。"涵娟說完,真的捧花往回走。

  "我不是來買花的……"章立珊叫住她,頓一下又說:"我只是要來告訴你,如果你真和承熙結婚,會害他在'普裕'沒有前途的。"

  涵娟明白這女孩的意思,本來不想多說,但她氣焰太盛,扭脾氣也來了:

  "哦,我不知道'普裕'連員工的婚姻也干涉,這是新政策嗎?"

  章立珊臉微紅,語氣有些急:"我爸很看重承熙,我只有一個哥哥,我爸把承熙當另一個兒子來栽培,有什麼機會都給他。公司有很多人不服氣,認為他太年輕,常找他麻煩,每次都是我替他解圍,別人才不敢怎麼樣。

  總之,他需要一個能幫他的人,而不是一大堆貧窮的親戚……朋友。"

  "你意思是你能幫他,我只會害他,對不對?"涵娟面無表情說:"其實你只要直接說你喜歡承熙就好,不必繞那麼大的圈子。"

  "喜不喜歡不關你的事!"章立珊瞪她說:"我們章家只是愛才惜才,不願承熙這麼優秀的人被可怕的環境給埋沒掉,這一切都是為他前途著想,你不覺得他值得更好的未來嗎?"

  總算有些話順耳了,為此,涵娟可以"原諒"章立珊的一切。但她不會像電影裡演的,小媳婦般哀哭退讓,她可不是具有美德的聖人。

  "你有個堂姐叫章立純,小學時就在我和承熙的隔壁班,我們挺熟的。我一直很想知道她現在情況如何?"

  涵娟忽然敘舊說。

  "她在日本結婚了。"章立珊有些訝異,但仍回答:"她是常提起承熙,可沒說過你這個人喔!"

  涵娟終於發出微笑,"這次你倒可以問問她,承熙和我,一個班長,一個副班長,是如何默契十足。我的意思是,十年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承熙的前途在哪裡,又值得什麼樣的未來,不必你來告訴我。"

  章立珊的臉僵硬起來,她討厭"十年"那兩個字。

  "我得回去做生意了。"涵娟主動把花置於車內座位說:"這些花不用錢,就當做送你的,也算感謝你為葉家盡的心,記得別放在車廂就好。"

  "我不要花了!"章立珊抗議叫。

  涵娟回頭說:"為何不要?玫瑰花代表愛情,這不就是你一心追求的嗎?"

  路在眼前浮浮凸凸,腦血管打鼓般脹著,涵娟嘴角揚得大大的,想止住那欲來的頭痛,乍看下像哭笑不得的丑角,有一抹悲涼。

  只要關於男人,兩個女人總是比,明或暗,比過去,比現在,也比到未來。

  她尚未確定,送出那二十三朵玫瑰,是不是也等於把承熙送掉了?

  能夠確定的是,她對小兩歲的章立珊,在各種複雜的情緒中,最多的是將心比心的同情。因為……要愛承熙這樣有才華又多情的男人,有時非常容易,有時卻也非常困難。
  表面嬌蠻卻因沒經過人生挫折而單純的章立珊,能受得起嗎?會幸福嗎?

  頭痛,終究止不住了,如帶戟的戰士朝她猛襲而來,她用力扯著耳邊髮絲,蹲在牆邊水溝前忍著,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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