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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現在玉雪滿腦子的浪漫思想;自從《梁山伯與祝英台》電影風靡全台後,她看了六遍,手帕哭濕十二條,還日夜抱著收音機聽十八相送和樓臺會,等那句魂飛魄散的"梁兄哥"喔,那些相親男生有誰肯為她買台電唱機,讓她時時都有梁祝黃梅調聽,她小姐就嫁啦!

  人家祝英台溫柔似水愛情堅貞,梁山伯死了,還會哭墳殉情,雙雙化為蝴蝶,癡心感動天地,怎麼現實中涵娟這女主角全變了樣?

  還出口嫌人,小小年紀就如此冷心冷腸,將來還得了?玉雪大步跨來就說:

  "阿娟你也太狠了吧?承熙一個不念高中低你一階就不理人,女孩子做人可不能這麼勢力,看高不看低的……"

  "阿姨,你根本不懂我們的事,別亂說!"承熙忙打斷她話。

  "我哪裡不懂?隨便也大你們八歲,是長輩耶!"

  玉雪被搶白,更要說:"我只不過評個公道心而已。阿娟,阿熙對你好是大家都知道的,過去一年有好吃好玩和好看的電影,他哪一點虧待過你?結果你好命當高中生,他歹命是初中生,就要拋棄他?我一直以為你乖巧懂事,沒想到卻是嫌貧愛富的,早知如此……"

  "阿姨!你不要再說了……"承熙急得跳腳。

  "憨人,不做朋友就不做朋友嘛,憑我們阿熙一表人才,不怕沒有女孩子喜歡!"

  玉雪又轉向涵娟說:"你好壞也叫我一聲阿姨,我好心勸你一句,女孩子若是太虛榮計較,小心將來嫁個馬文才!"

  涵娟長那麼大還沒有這樣被罵過,尤其是最敏感的少女時期,聽子又羞又氣又急,完全不知如何應對,只能像盲者瞎摸地離開這不堪之地,積著深深的委屈及盈眶的淚水。為什麼沒有人瞭解她?還要加諸這些可怕的罪名?

  "涵娟——"承熙追到鐵絲網處,抓住她的手臂,"別在意我小阿姨,你曉得她就是心直口快,不是有心的,一切都是我的錯……"

  涵娟用力甩開他,穿過那暗霧中如迷障的椰子樹林。

  到了大馬路,可聽見榴圳泠泠宛轉,在夜裡低吟著。承熙再一次追上她,懇求地說:"我很抱歉,不要不理我……"

  涵娟的手幾乎打到他的臉,喘不過氣地說:"我不想再見你了,你毀了所有的夢想,枉費了全部的心血!"

  她的臉蒼白似雪,目光同時有狂亂和冰冷,交織在一起像一道符咒,壓鎮得他身不能動,口不能言。

  努力想再說什麼時,她跑到馬路另一頭,聲音糾濃在兩人中間的黑色裡: "聽到了沒有?gone with the wind……一切都飄走了!"

  然後,消失在那排靜默的屋宇後,留下空茫。

  以她倔強的個性,是說到做到的。承熙頹喪地坐下來,寂寂的夜極少人跡,幽幽的燈散著淒涼,只有路旁的石子含著白日的溫熱,才感覺到一絲絲生氣。

  這分離不等幹他親手造成的嗎!他怎能指望不服輸的涵娟,體諒他與命運妥協的決定?又怎能要求驕傲的她,接受他那沒有夢想的平凡未來?

  他將臉埋在手裡,想著她的話,不禁哭了出來。

  玉雪拿著《飄》找到他,最初聽那嗚咽聲,以為是榴公圳;等辨清方向,才發現這比她高的男孩正坐在馬路旁掉淚,他可是從嬰兒時期起就沒這樣哭過呀!

  玉雪也跟著心酸,摟他的肩說:"哭什麼?你眼淚那麼不值錢呀?你還少年,天底下女孩多的是,你會碰到一個更好的,一個真心喜歡你,絕不會嫌你窮或沒學歷的女孩。涵娟不是賢淑太太那型的,一點都配不上你,走掉才是你的福氣。"

  承熙不應,好一會才說:"阿姨,你還是不懂,全世界的女孩再多,也沒有一個像涵娟,她太特殊了

  "特殊?哼!是喔,無情又無義!"玉雪不以為然說。

  承熙不再言語,接過厚厚一冊的《飄》,歎口氣往榴圳的方向走去,荒霧迷蒙,長長的夜似無止境。

  "喂,你不回家,又要去哪裡?"玉雪追上他問。

  他停在圳邊,糾起的眉眼凝望那泛著詭譎波光的流水,緩緩說:"阿姨,我想回學校念書,你可以幫我嗎?"

  老天無眼!他們整個夏天還折磨不夠嗎?好不容易講妥都做了決定,結果才見涵娟一面,一切全部推翻又要從頭開始嗎?

  玉雪不忍心再和他吵,只抬頭望天嘴裡念念有詞。

  如果上帝或佛祖,誰此刻能先開尊口回她的話,她必虔誠信奉,從此再無二心。

  恩,那些相親的男生,若哪位能解決承熙的問題,她小姐……也考慮嫁啦!

  歲末天寒,簡陋的連建屋擋不住冷風,屋頂牆壁的裂縫合呼呼作響。涵娟忽覺到帶一緊,連忙披上棉被,怕頭疼又發作,耽誤了去育幼院的事。

  頭痛是今年夏天才有的毛病,清楚記得是到內巷葉家那一次犯下的,每回都得吃藥粉,再翻胃絞腸地吐完,方能熬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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