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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他那人太囂張了,死有餘辜!」一個在嚴府臥底的人說,「他修的府邸就是彷皇宮格式及顏色,家中桌床器皿不是雕龍,就是刻鳳,還招亡命之徒分封練兵,我看造反是遲早的事。」

  「我們明查暗訪嚴家這兩年的罪狀,又可書寫滿滿的紙頁。」一位志士說:「有占糧倉、奪民房、改廟為家祠、公然搶劫、意圖暗殺……太多了,數都數不完。」

  「都一條條寫下來。」懷川說:「你們剛才提到的宸濠之亂給了我一個主意。和嚴家勾結的宗室有誰?」

  「伊王。不過,最近他們為了幾萬金鬧翻了,還造成綠林大戰。」有人回答。

  「就得扯上伊王!當今聖上非常討厭他,若能將伊王列入名單,佐以通倭之事,事情就成功一半了。」懷川非常有信心的說。

  這時,瞭望臺上的人叫著,「有火炬朝寨裡來,但只有兩把。」

  「若只有兩把,大概是洪炳兄妹。」懷川說著,跨兩步走到采眉前面,目光和她相觸,有些保護性的緊張。

  采眉正抱著沙平的女兒妞妞,由坐姿改成立姿。

  「是洪炳。」瞭望臺上有聲音傳下來說。

  洪炳當年曾經暗殺嚴世蕃失敗,蹲了一陣子大牢,放出來後就直奔江西,和狄岸算是生死之交。他的妹妹洪欣年方十七歲,頗有幾套拳腳功夫,又具姿容,大家都開玩笑地說她是反嚴志士中的第一美人。

  寨門開啟,先騎馬奔來的就是一身黃衣的洪欣。她見了懷川,便用甜甜的嗓音說:「我們特別繞到江南找你,可你的行蹤好怪,害我們足足晚了你十天,」

  洪欣一出現,寨裡的氣氛好似立刻生動起來,很多人搶著和她打招呼,但她的視線極敏銳,馬上就注意到懷川身後的陌生女子,模樣標緻到讓她極為不安。這女子又是誰呢?

  洪柄呼嘯地策馬進來,大家又忙問他京師消息。他一邊下馬、一邊說:「還算平靜。禦史們都預備好行動了,各位搜集的罪證一到,立刻彈劾,這次只准成功,不許失敗!」

  洪欣寸步不離懷川,直到她弄清楚采眉是夏家遺孀,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嗯!即是寡婦,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洪家兄妹只認識狄岸,並不知道其身後隱藏的懷川。

  那晚,洪欣就在懷川身旁跟前跟後的,當然啦!圍著他的還有一群人,但由采眉眼裡看來,洪欣就靠特別近,特別醒目。

  懷川的神態一如平常,笑得淡然,言行深思,不改他內斂的作風。可采眉暗自計較,他和洪欣一整晚說的話,也許都勝過和她近一年的總和了。

  她內心突然有一種極痛的感覺,像有人緊掐住她的胸臆,令她渾身透不過氣來。她可是懷川的妻子呀!卻一句話都不能隨便說,一個眼神也不能隨意看,而一個普通的女子就能與他任意調笑,這人生還有道理可言嗎?

  她愈想愈不甘心,怒氣陡地升起,更有一把火填塞在胸口,她乍地明白,這是嫉妒!

  在她的教養裡,嫉妒是休妻七出的罪行之一,女人萬萬不得犯。她的母親呂氏因沒有生兒子,所以主動為丈夫選妾,親送丈夫和別的女人入洞房,見他們恩愛生子。記憶中,母親的情緒和表情很平靜,像完成一項任務般,但她的內心真的沒有怨嗎?

  像她,只見洪欣在懷川左右,就嫉妒得氣血不順,若真納為妾,日子還能過嗎?不!她已為他吃盡苦頭,絕對不許他負她幾分!

  但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若要嫉妒,就不是賢妻良母……采眉突然覺得生為女子好可憐,什麼都得忍忍忍,三個「忍」字也訴不盡那滴血的心呀!

  或許大姑姑是對,沒有男人,天下太平,也不算悲。

  她帶著欲嘔的不舒適感早早回房,卻怎麼也無法入眠。或許她該澄清她和懷川的關係,讓洪欣有所顧忌,她也能名正言順和他出雙入對,不是嗎……

  夏夜的天是寶藍色的,風帶著熱熱的焚意,螢火蟲在草叢中穿梭,蟲嗚唧唧特別響亮。懷川在月上樹梢時才回到自己的屋前,見燕娘和沙平在前廊納涼,但沒有采眉。

  通常采眉會在,總忙著縫補衣裳或納鞋底,睡前彼此再打個照面,才會有好夢。懷川和沙平閒話兩句,終於按捺不住地問:「她……呃!三姑娘呢?」

  「她說人不太舒服,先睡了。」沙平回答。

  「不舒服?怎麼會呢?她方才不是還好好的嗎?」懷川的憂慮形於色,「她為什麼沒告訴我呢?」

  「為何要告訴你?你又不是她的丈夫。」燕娘故意說。她喜愛采眉,所以挺反對懷川的隱瞞。

  懷川無言,訕訕地步入自己的方裡。想繼續隱瞞真相,確實愈來愈難,但若讓采眉知道他的身分,透過平日的相處應對,難保不會洩漏出去。

  若揭開夫妻之實,又如何維持叔嫂的假面?他偽裝慣了,可以若無其事,但他不忍采眉受委屈,只有教她繼續無知,當她做習慣了的夏家寡婦。他這不也是用心良苦嗎?

  他悶悶不樂地熄了煙火,忽地打開的竹窗,看見穿寨而過的小溪旁靜坐著一個人。今晚的月色極美,光華遍灑山間,他很快就認出是心裡掛念的采眉。

  想也不想的,他連忙由竹窗跳出去走到溪邊。

  他坐在離她最近的大石上,白日那是女人們洗衣裳的地方。

  采眉見到他,心裡有些意外,但她有太多心事了,因此,既不回避,也不搭理,完全不似平常的她。

  懷川看出她眉間隱隱的幽怨,不禁說:「沙大嫂說你人不舒服!是不是足傷又發作了?」

  他不提足還好,一提采眉就不禁忿忿地說:「這你也管得著嗎?我是懷川的寡婦,你天天問我的腳,不覺有失分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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