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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孟姑娘乃紹興已故夏總兵大人的長媳。」懷川替她回答,「竹塘是她的居所。」

  「夏總兵是忠義之士,連我們海上兄弟都佩服,失敬、失敬!」李遲風又說:「聽姑娘的芳名及身分,是否為當朝建醮的三大觀音之一?」

  連這亡命之徒也知道觀音奉紫姑神之事?懷川沒好氣地說:「這與你有關嗎?」

  「我李遲風沒什麼嗜好,偏偏對觀音最有興趣,還許了個願,只要是觀音,我有求必應。」李遲風笑嘻嘻地說:「孟姑娘請下指令吧,」

  這人一定是在開玩笑,但他目光炯炯、耐心等待,逼得采眉不得不開口,「呃……竹塘只是個窮鄉僻壤,無財無富,沒有什麼好劫掠的……」

  「不劫不劫!我們就只是路過而已。」李遲風爽快的說。

  采眉看了懷川一眼,似心有靈犀般地又說:「嚴氏父子惡貫滿盈,天下人皆想除之,呃!你應該幫助狄岸誘出羅龍文才對……」

  「只要你觀音說了,我一定照辦,但需要一點時間就是了。」李遲風對采眉說,眼睛卻注視著懷川。然後不等他回答,也不多一句囉嗦,便翻上馬背。

  他將手裡的火把一揮,二十多道炬光齊齊離去,馬蹄踏地及呼嘯聲如來時般突然,也去得不可測,仿佛一場夢,同樣的月光中,只留下他們兩個。

  采眉睜著明澈的眸子問:「他不是認真的吧?」

  「他是認真的,想來他也是在追蹤我,有和我合作的意願,否則不會到竹塘來。」懷川望著黑暗說。

  那麼,狄岸又為何要回竹塘?在兩個月的消失無蹤後,竟又大剌剌的出現,擾得人沒完沒了。

  采眉正要質問時,他反而先開口教訓她,「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吧?先是為了一把劍,再是為了一隻繡鞋,全然不顧危險。今天遇到的若不是李遲風,我恐怕要陪你一起送命了!」

  「誰要你陪?你的命你自己留著!」采眉話一出,才發覺竟有打情罵俏的味道。她輕咬下唇,氣鼓著腮幫子轉身,逕自往後山走去,想告訴大家說海寇已退,一切都有驚無險。

  懷川尾隨在後,因任務終於完成而情緒放鬆。李遲風那個人喜怒無常,極難捉摸,因此,任務能夠順利達成,一半還得感謝采眉的介入。

  他很納悶,為何每見她一次,就會多一份驚奇?她不過是個女流之輩,沒有蓋世武功,腳跑不快、手不能提,連門都不許單獨出,標準的菟絲之柔、蒲柳之弱,怎麼卻讓人覺得她帶有控制人的力量呢?

  海寇離去,不搶劫、不殺人,竹塘居民能平安回家,無不歡天喜地,以為是神佛保佑。但夏家可就愁雲慘霧了,因為老夫人盧氏受到驚嚇,氣血沖腦,瘀肺塞肝的,使得原就羸弱的身子不堪負荷,人陷入了昏迷。

  自紹興延請來的大夫來了又去,大都是搖搖頭。

  巧倩哭紅了雙眼,淚水滴在密繡的鴦鴛芙蓉上,感歎這幾年的挫折,全無待嫁女兒的歡喜。

  采眉則日夜服侍湯藥,幾乎衣不解帶。她與婆婆相處雖僅有三年,但因那共同的命運,也有了極深的感情,她不敢指望婆婆天年高夀,但至少也要讓她親眼看到夏家沉冤得雪,才有天理吧?

  其中最悔痛的是懷川!

  他多少次罵自己,既是已死的人,為什麼還要露面?而露面一回,見萬叔盡忠、采眉盡孝,也該放心了,為什麼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來到竹塘?

  最後的結果,竟是將李遲風引了來,一場虛驚,使得受盡折磨的母親全然崩潰!

  「娘,我對不起您,我不該擾您清靜,帶來這許多麻煩。」懷川在盧氏的耳旁低聲說:「娘,求求您睜開眼,我是懷川啊!沒有死的懷川,想孝敬您一輩子的懷川,求您醒來吧……」

  他都是趁采眉前腳一出,就趕快守在母親床前說話,期盼母親能因為感應到他的存在而蘇醒。

  但日子一天天過去,希望更顯渺茫,他的悲傷也愈多。

  四月晴暖,花開了又謝,采眉早已失去賞花的興致。哪唧蟲聲中,她端著燭火來到盧氏的房外,藥味幽幽地散著,她也一眼看見跪在床前的狄岸。不只一次,她發現他對婆婆的病重露出痛徹心扉的模樣,他和懷川的交情真的好到那種程度嗎?

  采眉討厭他,因為他引起她混亂又難堪的情緒,以及不足為外人道的迷惑。但有他在近旁,令她又有一種慰藉,生活像帶了勁兒,也沒有夜裡得檢一百個銅錢才能睡的念頭了。

  她輕咳一聲,懷川急急地站起來,兩人隔著一段距離。快速的瞄了他一眼,采眉看出他的苦惱和憔悴,那是一個大男人不該有的神情,心裡不禁有些微微的痛,但表面上仍裝得很冷淡地說:「夜深了,狄公子回房去吧!我娘由我照顧就好。」

  若是平日,懷川會二話不說的轉身就走,但今晚的采眉看起來似乎特別疲倦,臉色蒼白,他於心不忍的說:「就由我來守夜吧!你已經幾天沒睡好,再下去,恐怕你也要病了。」

  他的關懷,無論有意或無意,皆以某種力量沖潰了她的心房。但她不能感動,只能以更漠然的語調回答,「不!這是我的職責,不勞你費心。」

  懷川看的是她外表的排拒,完全不知她內心的掙扎,因為對她的敬重及自身的計畫,他儘量不冒犯她,雖然有幾次仍過了火……如果他願意承認,其實他違反原則,兩次、三次的回竹塘,都是因為采眉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他步出母親的房間,卻不走遠,就靠牆坐著,能聽見裡面的動靜,也算是一種守夜,他已做過好幾回了。

  他望著天上明滅的星子,花香無人聞、花落無人理,這樣相見不相認的飄泊日子,何時才能結束呢?

  他的心似有兩股力量在拉扯著,江南的竹塘是愛、江西的袁城是恨,男兒胸懷大志,大恨比小愛重要,不是嗎?

  他漸漸閉上眼睛,在夢裡仍和自己的心對話著。突然,遠處有瓦碎聲傳來,驚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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