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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不會吧?!他在開玩笑……」她結巴地說。

  王伯岩忿忿地踢走靠近的小豬說:「不是玩笑,他甚至要送我香料園和金礦區。你……在他綁架你……你們在無煙島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沒……沒事,我一直等大哥。」她說得好心虛。事是太多太多,多到反她十九年的種種教養。從想感化遲風,到真心當他是朋友,到哀怨婉轉及複雜百的心思,竟造成他迢迢南下,求結鸞鳳的結果?

  燕姝的臉頰驀地刷紅,彷佛一切最隱微的私密都攤在陽光下。她年年迎媽祖,人們將她視為聖女,最後她竟讓海盜看中,她能說自己沒半點錯嗎?

  「那就是李遲風想吃天鵝肉!」王伯岩說:「我雖在某些方面很佩服他,但也清楚他對女人的態度。他從不將女人當一回事,從平戶到爪哇,有多少女人在等他,但他卻記也記不住,這是海盜薄幸的天性,我不能讓你受半點委屈。」

  「大哥,別說了,我早已立志為媽祖守清,不結婚了。」燕姝說。

  「守清也不好,我希望你有歸宿,但起碼要像俞平波那樣的家世身分。」王伯岩說:「你是我們全家最寵的麼妹,自幼冰清玉潔,又受皇上封賞,我若讓你淪落到風狼之手,爹娘在黃泉絕不會原諒我的!」

  「大哥,嫁娶不能勉強,我不答應,李遲風也無可奈何,你別和他鬧太僵,畢竟是兄弟一場。」她安撫地說。

  「你還不夠瞭解李遲風這個人……」王伯岩欲言又止,「總之,你從現在起,好好的跟在我身邊,別再和他單獨相處,等打狗那兒的船隻來,我們就立刻離開,離得愈遠愈好。」

  竹林裡的風颯颯地響,葉翻飛似她無法再平靜的心湖。微抬頭,見遲風仍立在原處,那霸悍如泱渀大海,只進不退。

  他不是令人厭惡的嚴鵠,也不是能平心以對的俞平波,他是一片怕逾越不過,會教人失足墜落的海洋,她,如履深淵呀!

  又是月將圓時。

  燕姝閉緊眼,如浮在緩伏的海波上,是桂花飄香的中秋節嗎?往年她都會取桂花、雞舌香、藿香、苜蓿和花香丸浸清酒,再以胡麻油煎,做成「香澤」,讓婦女過冬潤膚所用。

  此刻,她卻躺在東番夷島的竹屋裡,風吹山野,百蟲啁啾。她一輩子都沒預料到自己會到這種地方,見婦女袒胸露背,斷齒刺青,雖有掩不住的驚愕,但見她們安靜沉默,種禾收割,勤勞而敬天,她也不得不佩服。

  她安心的去接受這兒的蠻荒,卻看不慣那怪怖的骷髏頭,也聞不慣他們喜吃的鹿胃中半消化的百草膏。

  而最不可思議的是,遲風要娶她!整日整晚大哥都護著她,不讓遲風接近,直到必須各自回屋為止。

  她聆聽著夜裡細微的風吹草動,突然,由某處傳來薄鐵片就口所發出的錚錚聲。此乃大員人的口琴,是男女幽會的暗號,未婚即同宿雙飛,在漢人社會是沉江絞殺的通姦罪,但在東番地卻是婚嫁傳統的過程,這又再一次顛覆了燕姝僅知的封建觀念,也算開了眼界。

  正想翻個身,隔壁竹席上的女孩卻用力的推她,並指著竹屋外。

  燕姝不懂,半爬著出來,又被人由背後抱起。

  太多次了,太熟悉的氣味及勁道,是遲風!其實她也有預感他會來,只是沒想到他竟用東番土民的方式。

  月照得壤樹和近車都亮著銀輝,他輕飛無聲,她也似浮在如水的夜色中,直至入林的深處。

  他將她放在一枝橫出的樹幹上,凝視那秀淨的臉龐,恨不得學大員習俗,讓生米煮成熟飯,那她就永遠屬於他了。

  那黑濛濛之處有窸窣聲,燕姝問:「那是什麼?」

  「鹿群吧!東番島內鹿最多,常在人的四周。」他說。

  「所以港口叫鹿仔港。」她點頭,指向東邊問:「島再往裡走,又是什麼?」

  「據說是頂到天空的高山,和深至黃泉的谷地,幾乎人鳥絕跡,我比較有興趣是東番的沿岸形狀。」他回答。

  「我記得你說過,你說你不相信是蝴蝶形的。」

  「燕姝。」他的大手握緊她的小手,「跟著我吧!海洋世界如此大,天地是我們的家,我們可以一起探究東番的海岸內陸,我要帶你去看我平戶有櫻花紛飛的家,還有浡泥的大莊園,不曾見過的奇花異草。如果你膽子夠大,我們還能去真臘尋那埋了幾百年的寶藏……跟我走吧!」

  他的眼中有著從未有過的認真,聲音中漾著從未有過的鄭重。

  「我……這從不是我這一生的……目標。」他令她昏眩,口齒不清,又努力的維持鎮靜說:「為什麼?為什麼是我?我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櫻子姨希望你娶的是柔順的江戶姑娘,我大哥說你在各港灣都有女人……」

  「別聽你大哥胡說!那些女人都只是海洋生活的一部分,她們面目模糊,和我對你的心意不一樣。你是永遠的,屬於我李遲風的妻子,除了你,我不會再想娶任何人!」他略為激動,人也靠近她。

  已是意動,再聽見這段話,教她如何不心蕩神馳?但她不是尋常女子,有能力自持。燕姝由樹幹移開,稍離他一段距離說:「我不想當任何人的妻子,自我劃下額頭這道疤時,就脫下纏腳布,立志不結婚。請你打消這念頭吧!我此刻只想回浦口城,過我原來的生活,繼續我原來的志業。」

  「什麼志業?一個皇帝封的『觀音』,就可控制你一輩子?你就假觀音之名,年年迎媽祖,日日混在市井小民間當個女巫士……」他說。

  「不是女巫士!我很認真的在學習,學如何醫病解困、如何為人排解糾紛、如何幫助那些虔誠的男男女女。」她有些生氣地說:「總比你在海上爭權奪利,互相殺伐,當個殺人放火的海盜好吧!我寧可當女巫士,也不願擔海盜夫人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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