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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我會忍的。」她輕聲回他,並不知他心懷鬼胎。

  一句話,就罷了他的功。他對自己都有些不解,若是別的女人,他才不會有第二個念頭,該昏死就昏死,他幹嘛在意燕姝的體力,甚至把井交給她?真白癡!

  儘管罵自己,他卻已決定不傷害她。這桌底狹窄低矮,遲風手長腳長,屈得難受,便不客氣地往她那裡伸。他是海寇,從沒什麼男女之防,舒服就好,結果就成了他由身後抱住她的姿勢。

  嗯!她身上的香氣又傳入鼻間,經過日曬雨淋仍不散,他貪婪地湊近她的頸間。

  但燕姝可難受了!這男人為何老要和她身貼身呢?初次在林間,一切在瞬時,來不及羞怒,這一回,時間卻拉得好長,他胸臂結實的肌肉,男人和山林、大海混合的味道,讓她心跳加速,盈漲的血氣,衝激著她每一寸的感官。

  不曾有過的感覺,竟占滿這最危險的時刻!

  有人進入天妃宮,嘈嘈雜雜的,還有盔甲和靴子的摩擦聲。遲風更緊張了,手纏住燕姝的纖腰,讓她更向他靠近。男人與女人的身形合而為一,令她幾乎無法呼吸。

  一陣吆喝及移動,有人到香案桌旁,由布幔縫中看,硬皮靴子淌出一攤水。

  「派人四處仔細搜搜,據我所知,赤霞已久無人煙了。」皮靴的主人,聲音威嚴地又說:「平波老弟,你確定盜匪是往這方向來嗎?」

  是俞平波!燕姝倒抽一口氣,遲風大掌伸來,蒙住她的嘴。男人的手又粗又大,壓著她纖小的下巴,她也聽到了他強而有力的心跳。

  「我估計是,因為不遠處有橘子皮和龍眼殼,應該是王姑娘留下的。」俞平波說。

  該死!遲風詛咒著,平日烤肉,他都用土埋得乾乾淨淨,就沒防到那見鬼的果皮,都怪燕姝昏了他的腦袋!

  「這樁案子真怪。碧霞觀堅持沒有建醮儀式,翁老闆偏認定是碧霞觀派人來接,王姑娘就半途平空消失……我看,事情絕非單純的搶劫,周詳的計畫必定來自周詳的組織。」皮靴的主人說。

  「戚大哥仍認為王姑娘是被海寇劫走的?」俞平波的聲音中有掩不住地焦慮,「但他們抓王姑娘用意何在呢?若僅僅是擄婦女,也不會只有她一個吧?」

  戚大哥?不會是戚繼光吧?遲風的臉都綠了,這位副總兵的戚家軍,由礦工農民組成,訓練嚴格。在海寇圈裡雖傳著「俞龍戚虎」,但戚虎的威猛,要比俞龍更勝一籌。

  俞家軍加上戚家軍,他懷裡的這尊觀音,可「抱」得有些棘手了。

  「你知道王伯岩吧?」戚繼光問。

  「知道,他是王姑娘的大哥,已失蹤多年了。」俞平波說。

  「據海上來的消息,他也有了船隊,盤據一方,出沒在東番和澎湖嶼一帶,和佛朗基人走得很近。」戚繼光說!「我懷疑這劫持和他有關,翁老闆其實心裡有數。」

  「不會吧!翁老闆只是一般的生意人……」俞平波說。

  「平波老弟,在閩地的生意人,沒幾個是『一般』的。」戚繼光笑兩聲說:「若我猜測正確,東海上又會有一番血戰了。」

  談話聲暫停,似有人來報告什麼,皮靴走遠,又慢慢的恢復安靜。

  燕姝全身發熱,時間一久,又讓她感覺昏昏沉沉。

  遲風則陷入深思,手仍在她腰間和唇上,下巴輕擦她頭頂細發,兩人也快成塑像了。

  終於,雨停了,戚繼光又命令人馬開拔,勉強聽見他說:「我們往南方搜下去!」

  因此,他們認為燕姝會去澎湖嶼?遲風冷笑一聲,偏偏他們是往北走的。

  又過了好一陣子,遲風才允許她出來。

  燕姝全身僵硬,幾乎站不直,深吸了好幾口新鮮空氣,回頭看,見他正愣愣地望著自己的手出神。

  「怎麼啦?」她問。

  「你咬的。」他面無表情說。

  原來是她因為太緊張,不自覺地含咬他蒙堵她的手,他沒吭聲,她的牙齒陷入他的手指,留下點點血痕。

  「呀!是我不好。」她紅著臉說,內心百味雜陳。

  「你一直很想跟他們走,尤其是那個俞平波,對不對?」他不置可否,只問。

  俞平波如此奔忙的尋她,令燕姝的內心充滿愧疚,但她有更重要的任務在身呀!她搖搖頭說:「我一心想見伯岩大哥,只有你能帶領,我不會跟他們去的。」

  這話像針一樣,紮入他的心窩。瞧她堅信他的模樣,若她發現他是王伯岩的敵人,只是誘拐她當人質呢?會不會痛恨他?詛咒他?

  「……只是,我能不能給俞二哥捎一封平安信呢?」燕姝仍繼續說。

  「休想!」他丟下兩個字,走出天妃宮,哼!去他的俞二哥!

  海風吹來,遠遠的天邊已呈暗紫,落在西方山凹的殘陽,突破雨後層雲,在天妃宮四周染上幾片絢燦緋紅。

  「走吧!」遲風催促著。

  燕姝仍留戀不舍,站在腐朽的門檻上,想著母親、玉嫂和那細啼的小嬰兒,她的出生地,媽祖的最初庇佑。

  遲風再回頭,恰見天妃宮殿門像大框,框住了她。她在其中,亭亭玉立,儘管狼狽,但臉上有著他見過最美麗的笑容。

  夕陽餘暉,乳燕又歸,加上燕姝,彷佛他夢裡尋覓許久的一幅畫。真實的感覺他說不上來,只是紊亂。自從擄了她後,他的腦袋似乎就長出一堆歧路岔線,不像以前那樣明白清楚的一條主幹,他還想由這棘手的觀音身上得到什麼呢?

  猝不及防的,他心裡又冒出一句話,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念頭:不!你走不掉的!你若想跟他們去,我也不會放手!

  久違了,這廣袤入海的鹽濱之地!過去十九年來,遲風曾幾次經過,但都不曾在月圓之時,就如他失去童年的那一夜。

  輪滿的光華,遍灑銀輝,鹽沙燿燿,如他記憶中似雪般地柔。他忍不住朝天嗥叫,像狼一樣。

  沒有人,狼早散掉,他在初次歸來時,就忙著找尋父親的遺骸,但茫茫白沙,除了坑坑的地洞,什麼都沒留下。

  骨無人收,就隨風隨水化掉,成了細沙的一部分。

  走過日本、東夷、呂宋、浡泥、真臘、蘇門答剌……他早以天涯為家,早學會不思念故土,但今天很奇怪,特別容易慨歎,是因燕姝,和他們十九年前的那場相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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