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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爸,你真嚇壞我了!」旭萱撫撫胸,松了口氣說:「我臨時換住處,想這週末再告訴爸爸,你就先緊張了。」

  「我沒有緊張,只是突然想和我的小太陽說說話,結果電話打不通,你一個人在外地,做父母的總會著急……嗯,辰陽真在旁邊呀?」

  「你真不該麻煩他的,他做生意忙,美國不比臺灣,跑這一趟很費時間,他的時間就是金錢,真沒必要……」她瞄了辰陽一眼。

  辰陽聽出他們在談他,轉身走出去。

  他一從視線內消失,旭萱就小聲抱怨說:「爸,你害我好尷尬,你沒看到辰陽現在的臉色,比刮颱風還可怕,我們已經分手,你怎能拜讬他!」

  「有誰規定分手的人不能見面?」紹遠帶淡淡笑意。「我也只順口說你人在紐華克,請他去看看,他如果嫌路遠麻煩不想去,大可以拒絕,又沒人拿槍頂在他頭上……但他去了對不對,而且動作還比我想的還快。」

  「你用媽媽情況不太好,我失去聯絡這種嚴重藉口,逼得他不來都不行。」她突然瞭解,爸爸是故意的,只因辰陽在紐約,才會連著兩天打電話找她,不禁歎說:「爸,拜讬別再玩那些湊對的老把戲,沒有用的!」

  「萱萱,我不是玩把戲,也沒有心力玩了。」他喊女兒小名說:「我觀察過的,這一年來儘管顏老夫人催婚急切,辰陽都沒有動靜,連那個柯小姐上個月都嫁給辰陽的堂弟佳陽,或許你們還有機會……」

  「什麼?柯小姐嫁給佳陽?」她沒聽錯吧?

  「是呀,大家都很意外。」紹遠說。

  旭置太過震驚,在電話這頭久久無法平復。

  「唔,辰陽還在旁邊嗎?」紹遠又問。

  「他在外面大廳。」

  「代我謝謝他,這孩子雖然有幾分狂妄自大,對我還算敬重,他辛苦跑這一趟,也該請他吃頓飯,這是基本禮貌。」

  「他不會去的。」

  「你沒試怎麼知道?就當幫我還人情,一定要請,我這個星期天聽報告!

  那恐怕會是世上最難的邀請,長途電話裡不好爭論,她只有胡亂虛應。

  旭萱隨著隱約的談話聲走回大廳,愈來愈清楚,低沉平穩的是辰陽,昂揚明快的是她的指導教授愛琳。

  走到轉角處暫停,前面兩棵綠葉繁茂的萬年青正好擋住她身影,讓她能由葉縫間觀察大廳的一切,想該怎麼以平常心來面對他,尤其知道柯小姐嫁給佳陽的消息。他怎麼可能連柯小姐都失敗了?

  眼前的他一身輕簡便衣,因是名家設計,仍不脫富家子弟氣,可是又似有些不同,頭髮有些零亂、面色略顯蒼白、呈疲態的坐姿……不像記憶中那永遠神辨奕奕的辰陽,若非旅行時差關係,就是因為柯小姐,所以才到紐約散心吧?

  身後有腳步聲,不好在角落鬼鬼祟祟,旭萱由萬年青後走出來。

  「萱,快過來!」愛琳喊著。她是位身材嬌小的女子,金中帶灰的發梳成一條粗辮,身上慣穿藍布工作服,個性爽朗。「我正對陽介紹我們的研究計畫,說你是我最認真聰慧的學生,又有無比的愛心和耐心。」

  陽?旭萱微笑說:「看來你們已經彼此介紹過了。」

  「陽很幽默,說是你的前任男朋友。」愛琳說:「巳是前任,還特別從紐約趕來關心你的狀況,很不錯的男人呀!」

  這種私事也說出來?旭萱不置一詞,保持沉默,以免要解釋更多。

  「我很瞭解萱的愛心,以前在臺灣我們連約會都跑去採訪貧困家庭,她優秀和熱忱兼俱,專業棒得沒話說。」辰陽還真扮起紳士來。

  「唔?這麼好的女孩子,你怎麼會放棄?」愛琳半開玩笑問。

  「教授,你弄錯了,我求過婚的,是你的愛徒萱小姐拒絕我。」說英文隔了一層,像談別人的故事,難堪話比較容易出口。

  「咦?又為什麼?」愛琳轉向旭萱。

  「這很明顯吧!」旭萱回答。「他是成功生意人,我是社會工作者;他穿波羅名牌,我穿二手衣裙;他努力把錢放進自己口袋裡,我努力把錢分送給別人,我們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中。」

  辰陽瞪著她,幾乎忘了她的伶牙俐齒,不禁笑出聲說:「教授你看,你這位認真聰慧的學生是不是很難纏呢?她表面如陽光般開朗,內心卻如黑夜般陰暗,我至今仍無法瞭解她。你現在相信我們分手的原因在她了吧?」

  愛琳望著面前的兩位年輕人,有好奇神色說:「陽,我剛才提過我們的研究計畫,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問你,你熟悉肺結核嗎?」

  「算是熟悉,書上有教過,是一種會吐血致命的傳染病,臺灣的小孩自幼都要打卡介苗,我有,萱也有。」辰陽答。

  「呃,我應該問你是不是熟悉肺結核病人才對。」愛琳又說:「像有名的蕭邦、濟慈、雪萊、梭羅……還有小仲馬書裡淒美的茶花女,都是得到這種病,他們有什麼共同特色?」

  「陽是生意人,怕沒聽過這些人吧!」旭萱不知愛琳的用意。

  「我沒那麼孤陋寡聞,我妹妹彈過蕭邦的曲子,其他都是詩人文豪一類吧!」辰陽頗有興致說:「教授要問共同特色,呃,他們都很有才華、都多愁善感,也都很短命?」

  「生命都不長沒錯,天分因人而異。基本上,肺結核病人常在安靜中緩慢耗盡生命,他們疲倦易累,精神抑鬱又敏感多愁,因被迫隔離,又會產生一種孤絕感,個性往往傾向偏執,恨不能孤注一擲要把自己燃到一點都下剩。」愛琳笑笑說:「我講得太嚴肅了,有點像在教室裡上課,希望你們聽得懂。」

  「我懂,因為我媽媽就是這樣,非常脆弱細緻,總是輕聲細語,意志力卻強得驚人;一次次瀕臨死亡,又一次次活過來,都是為了丈夫孩子,即使病重,仍努力把我們姊弟照顧得無微不至,看我們長大成人。」旭萱有點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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