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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他繼續瞪她,消化她怪異的念頭,諷刺說:「好,我瞭解了,可惜你出身並不微寒,也擁有水塘地,那些條件永遠消失不了,叫我怎麼『絕對』愛你?」

  「很簡單,就是愛我本來的樣子,不會嫌我家財薄勢弱不如你家;不會弄什麼企畫案要我和柯家小姐一樣;不會奪走對我意義重大的水塘地,甚至會幫我蓋養老院和育幼院……」

  他聽著,表情愈來愈難看。她把他當成什麼了?不但是冤大頭,還是那種白癡無能到祖宗十八代都會跑出來踹他一腳的窩囊廢,這還算男人嗎?真太越界了,她不知道什麼叫適而可止嗎?

  「這不可能!」他話由齒縫迸出。

  「我知道。」她說。

  「我腦袋沒壞,不可能放棄讓顏家事業興旺的企畫案,去玩你小女孩的慈善家家酒!」他反擊說:「世上沒有所謂的無條件的愛,所有關係都包含條件和利用,你也不例外。我若不是財勢雄厚的顏家金孫,我沒有最優秀的能力,我不能幫助馮家走下坡的事業,你也不會愛我!」

  「那你就錯了,我從沒有因你是顏家金孫而愛你,反而因此討厭過你。」她說:「我最欣賞的你,是在以緣姐家的你,沒有金錢名利、沒有富貴地位,只是一個平凡男人,過著平凡百姓生活,回到真正的人我本性。」

  「什麼人我本性?那才不是我,那只是為了討好你,要你簽字所偽裝出來的蠢男人,根本不是我。」他說:「我要我的女人愛我,正是因我的名利地位、我的經商才幹、我的耀眼成功,其餘不值一提!」

  「所以你要的我,也不是本來的我,而是必須經一番包裝改造的馮旭萱。」她終於澈悟了,輕歎口氣說:「我們真的很不適合。」

  「那個家世普通、沒財沒勢的簡宗霖就很適合?」他寒著臉問。

  「嗯。」除了點頭,她什麼都不能做。

  「你打算和簡宗霖交往?」他又問。

  「嗯。」繼續點頭。

  「他會絕對、無論貧賤富貴、無條件的愛你?」

  「這不關你的事。」她準備關門。「你該走了,你的重要宴會快結束了!」

  四周突然變得極靜,靜到燈管內的燈絲嗶剝聲都能聽到,門裡和門外膠著的兩個人,寒風穿縫吹過,夜燈明滅迷離,一直到走廊另一端響起人聲,辰陽才整個人後退。

  有一點心酸,他畢竟專程跑一趟來找她,她忍不住說:「還是祝你百貨商場順利成功,並娶到像柯小姐一樣的妻子……」

  他沒有回應,消失在黑暗中,和來時一樣突兀。

  ***

  一連幾日綿濕春雨,今日放晴,院子裡的草葉一夕鮮明起來,旭萱窩在後廊的籐椅,全神貫注讀著手中的書本。

  「怎麼躲在這裡?放客人在前頭,自己卻跑來讀書了!」找女兒的敏貞說。

  「有姨公在,哪有我說話的份!簡宗霖一見到姨公,就把我忘了。」

  「好啦,姨公已經回家,宗霖要到醫院值班,你就送送客吧!」

  真快,竟然五點了,整個下午晃眼已過。她走到客廳,爸爸和簡宗霖已下前廊玄關,正站在院子一排紫紅杜鵑花旁,談話聲音隱約傳來。

  「……未來幾年,臺北南郊人口會急速大增,你想私人開業,那是很好的起點,我喜歡企圖心強又具前瞻性的年輕人。」紹遠說。

  「南郊一帶我不常去,並不太熱。」簡宗霖說。

  「那你更該去『陽邦』工地參觀,光是設計藍圖還看不出來,地基全面開挖後才知道氣勢有多大,我每次開車經過,都忍不住要繞下去欣賞,『陽邦』少東顏辰陽,年紀輕輕就主掌這大計畫,真不得了……」紹遠說。

  正彎腰將室內鞋換成外出鞋的旭萱,一聽那名字,心倏然一緊,腦中又不禁浮現那少年得志、意氣風發的身影。

  自從開工宴那晚決裂後,她避開一切可能碰到辰陽的場合,這還算容易;但兩家生意往來,想不聽他名字就很困難,那三個字傳到耳裡,像高頻尖波般刺在心上……為何還會受影響?要多久才能完全免疫無感覺呢?

  簡宗霖轉頭發現她,先喊出聲,她定定神,回一個微笑。

  「媽媽正找你,看到她了嗎?」紹遠問女兒。

  「看到了,她叫我出來送客人。」旭萱回答。

  三月春陽柔柔斜射,原本希望地面仍是濕的,在大門口說再見就好,但外面馬路已幹大半,只好陪他多走幾步到停車處。

  「真對不起,本來今天下午講好請你看電影,和邱教授、馮伯父一聊,竟忘了時間,我該怎麼補償你呢?」簡宗霖一臉歉意說。

  「要補償什麼?我一點都不介意,姨公滿腹才學,與他一席話勝讀十來書,比看電影好,能得長輩賞識,我還替你高興呢!」這是真心話,趁他們聊天,她讀完下星期課堂要討論的一本書。

  「真的不生氣?」他小心問。

  「我生氣就說生氣,沒有就是沒有,不拐彎抹角。」

  「你真的很特別,永遠不慍不火,行止得宜。」他出言讚美說:「我去年第一次見到你時,以為你出自望族家庭,大概很嬌生慣養,可望而不可及;進一步接觸後才發現,你不僅聰明漂亮,且善良可愛,早知如此,我那時就追求你,不會等到今年了。」

  「不,我一點都不特別,很普通的一個人,有很多惹人厭的部分。」

  「你太謙虛了,我只看到令人心儀的美好部分,大家都對你讚不絕口。」

  「別聽大家的,我不謙虛,好就好,不好就不好,我知道自己,沒什麼好隱瞞的。」走到他車子旁,她趕緊說告別話。「不耽誤你回醫院的時間,很高興我們有個愉快的下午。」

  「你說愉快,我就更內疚。」他又一臉懊惱相。「以後絕不會這樣,下次一定要看成那場電影,我們就約在這個星期五晚上,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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