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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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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不了就避開,我又不和他做生意,應該不會太難吧。」 「理論上是,但感情事很微妙,實際去做,又不是黑白二就分清楚的,像當年我和你爸爸——當年他在你外公那兒做學徒——」敏貞想提自己少女時那段煎熬心情給女兒參考,但氣不夠用,不小心岔掉,還爆出一連串大咳。 「媽,你還好吧?今天的藥吃了嗎?」旭萱見母親神色不對,緊張問。 「好像忘了——」敏貞面色赤紅用力深呼吸,慢慢把大咳強壓下來。 「怎麼會呢?我們好幾個人一起記的……」旭萱立刻火速拿藥包倒開水,輕拍媽媽背讓她順利把藥吞下去。「媽,吃過藥別等爸爸了,先去睡吧!」 敏貞點點頭,移開厚毛毯站起來,還沒跨出一步,整個人就軟倒下去。 「媽媽——」 旭萱急急喊著,及時撐住那輕如一片薄葉的身體。 *** 深夜兩點,加護病房燈慘白亮著,幾台儀器呼呵——呼呵——此起彼落響。 敏貞心跳至一分鐘一百七十下,是年輕健康男子強度運動下的記錄,對左肺已割掉一半、右肺感染發炎的瘦弱女子,等於非人之極刑,隨時會致命。 她眼白不斷向上翻,渾身火焚般高燒,每隔一陣腰腹即抽搐躬起,如世間之煉獄,看得人心痛且碎。 經最初急救,情形並未好轉,病人無法自行呼吸,需輸入人工氧氣,偏偏加護病房的幾台呼吸器,故障的故障,沒故障的都有重病患使用。 轉院已來不及,只有先用手壓式的呼吸球,暫時苦撐一下;紹遠十分熟悉呼吸球的運作,不放心交給別人,要求親自來,累了就由旭萱接手。 這是極專注且費力的工作,父女倆緊盯著儀器上變化的心跳數位一刻都不敢停歇,反覆用力已近兩小時,也幾乎成了機器。 「該換人壓了吧?他們看來好累!」辰陽在隔離窗外間走出來的護士。 「馮先生和馮小姐不肯。」護士說。 「真瘋了!」辰陽又問:「還沒有機器嗎?」 「正在調,江主任也很急。」護士答。 等待室裡坐著馮、黃兩家的幾個親人,方才趕來的還有紀仁和惜梅夫婦,因他們剛由美國回來,時差仍在又加年紀大了,已先勸回家休息。 辰陽會在這裡,是因馮家打緊急電話到「遠成」辦公室時,他正和馮老闆密談水塘地的事,就一路飛車送他過來。 照理說,人送到醫院,就該轉身離去,因為非親非故,又和旭萱鬧翻,實在沒有理由留下——但辰陽仿佛雙腳黏住,就是莫名其妙沒走掉。 加護病房內起了小小騷動,護士出來喊馮先生昏倒了!突來之意外,大家七手八腳抬人,擔架車推來,醫生對紹遠又翻眼皮又聽胸腔,說是心臟問題,得去急診室觀察,幾個親人慌忙跟過去。 辰陽特別注意紹遠雙手,已烏青淤血,表示旭萱一樣慘,於是不等允許擅自闖入隔離區,穿上隔離衣,未等裡面人反應,奪過旭萱手上的呼吸球。 「你做什麼?」被從位置上擠走的旭萱叫。 「看看你的手,是不是準備報廢了?」辰陽頭也不回說。 「這是我媽媽,我得繼續壓,她才能活下去!」她要搶回球,被他擋掉。 「你去休息,輪到我來,這不是逞強的時候!」 「你以為你是什麼人?不是親也不是友,呼吸球還我!」她生氣抗議,卻奈何不了力氣大的他。 「你跟護士小姐去擦藥,別像你爸爸昏倒了!」他又下命令。 「不!我不能離開媽媽,至少要等爸爸回來。」旭萱堅持說,雙手一直沒閑著,用棉花棒沾水潤著媽媽乾裂的嘴唇,用濕紗布擦拭她高熱的手、臉、脖子,輕撫著那翻白痛苦的眼睛,俯在她耳旁不斷低喊媽媽加油呀! 辰陽盯著旭萱腫傷青紫的手,想必很痛,因為不時微微顫抖著,但她仍細心熟練護理著母親,看出是長期訓練的——想到此,他更使勁壓入氧氣,雖然病床上躺的不是自己的母親,他也乖乖做了一回孝子,算史無前例了。 這時有人開門進來,開口便說:「對不起,剛動完一場手術,得到消息立刻趕來。你母親狀況如何……啊!你的手受傷了,得立刻包紮冰敷!」 那不尋常的熟絡聲音令辰陽回頭,一個樣子斯文穿白袍的年輕醫生,正抓起旭萱的手診視。 「別管我的手,你見過我爸了嗎?他好不好?醒來沒有?」旭萱著急問。 「還沒醒來,但初步看來沒事,只是太疲累,心臟有點受不住。」年輕醫生溫柔說:「你也是,臉色很不好,小心下一個倒的是你。」 辰陽眼角余光冷冷掃過白袍上的名字,簡宗霖——難道是那個剪什麼刀,馮家中意的另一個女婿人選?那種親昵態度,已超過職業該有的分界。 「這位醫師,現在不是聊天的時候,病人需要大量氧氣,你們到底什麼時候調機器來?」辰陽冷冷插嘴。 「這位是……」簡宗霖問。 「我是馮家親戚。」辰陽說完,立刻感覺旭萱的瞪視。「你們那麼大的一家醫院,竟連最基本的救命配備都沒有,還叫人用手工的,真太荒謬了!」 「也實在剛巧,這幾天寒流來襲,呼吸道病人一下多起來,又正好有幾台機器固障維修,才會出現供應不足的情形。」簡宗霖耐心解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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