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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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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清楚我,請不要隨便用字。」真是的,還要演到火氣升上來。「我曾說過,我交往的對象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獨立女性,合則來不合則去,不會有人無聊到尋死覓活,我相信你也不是為愛情做傻事的人吧?」 「世間人百百種,我們理智,不表示別人也理智,作人要有同情心。」 她居然還敢教訓他?辰陽不耐地正打算要揭發她的自導自演戲,一個女尼走過來,手上提著兩個大布袋。 「這些都要燒給鄭榮美嗎?」女尼問。 「是的。」旭萱點頭。 女尼領他們到稍遠的樹林邊,點燃一個大汽油桶,火焰蠻狠地竄高,旭萱從布袋中拿出衣服、巾帕、鞋襪,還有枕頭、書本、飾品……不是紙紮的,而是真真實實的物品,每一件入了火都燒得啪然慘烈。 「你怎麼把好好的東西往火裡丟?」辰陽驚問,這就不是演戲了。 「這全都是榮美的遺物。依民間習俗,未出嫁的女兒死亡,不能葬在祖墳,只能寄放在廟中。榮美橫死又算大不孝,父母規定幾年不能來探視,怕她罪更深重……他們知道我要來看她,就托我帶來,怕她一個年輕女孩在那邊穿用不夠也不好意思講……」 旭萱哀戚低訴著,如念經咒,回繞聲一陣大過一陣;辰陽心忽空荒,如曠野山谷概括承受所有一切,火舌飛卷中有聲音在他耳畔說: 好吧,承認這女子對你有非比尋常的吸引力,你在祖母名單上選中她並不是一時偶然,而是因為你對她早已動了心。她既不美豔、不嫵媚、不風情萬種,又為什麼?就因她的奇特性情和秀淨氣質。 他心裡也有另一個聲音抗拒說:可是,以你顏家長孫身分,多少人搶破頭的女婿人選,黃金地產股票雙手奉上的比比皆是,豈就輕易落入一女子手裡,而且還是一個明說了會投機圖利的女子?你可沒做過虧本生意呀! 「好了,我們可以走了。」旭萱結束祭拜,收拾好布袋,轉過身見辰陽直楞楞盯著她,臉色十分蒼白,神情飄忽像沒了魂似的。 用手在他眼前揮兩下。咦,怎麼沒反應? 「喂,你是不是中邪了?」她定得更近,手又揮幾下擔心說:「這兒又是墳墓又是靈骨塔的,有不少髒東西,八字輕的人很危險。如果不舒服,趕快到廟裡找師父化解!」 冷不防地,他抓住她揮動的手,一個厚大溫熱、一個細瘦微涼,觸及的那瞬間電流進散至心頭麻顫,他仿佛未覺般說:「我命重六兩,福祿壽不缺,從不中邪。你八字必然也重,否則怎敢獨自一人到這奇怪地方做這奇怪事情?」 她愈掙扎,他就抓愈緊,身體也愈靠近,近到手肘相碰,聽見彼此紊亂的呼吸,聞到肌膚散發的味道,姿勢極端曖昧。 「我八字不重普通命,但已經習慣了……」還是掙脫不了,她不得不連名帶姓大聲喝叫:「顏辰陽,你沒中邪就快放手吧!」 她八字不重普通命,他八字很重福祿壽,他其實很想再用力,順手一帶抱住整個她,看她到底有多輕,看他們兩人之間到底有多不平衡—— 他終於放開她,同時後退好幾步,微喘著氣息。 「你真的沒事吧?」她撫著微痛的手,仍不忘問。 「會有什麼事?我只是不喜歡人家說我中邪。我命重得很,妖魔鬼怪見到我全閃一邊去。」他冷臉說。 「噓——即使是,也不要講那麼大聲,天地萬物皆有靈,拜讬也要有點敬畏之心。」媽媽命若遊絲,凡神鬼事她都寧可信其有。 「我若中邪,也絕不是因為有靈的天地萬物,而是因為你,我的馮小姐,能不能拜讬你正常一點?這樣我腦筋也能正常些,都快被你攪糊了!」他冒出這些話後,又下命令說:「我在廟門前面等你,五分鐘後離開!」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旭萱皺眉,依然覺得不對勁。 忽然一陣怪風吹來,夾帶滿天秋葉,飽含肅殺之氣,不會是榮美吧?為情傷亡的少女總帶淒怨,辰陽來此陰地未祭拜,又講了幾句不敬之語,為防萬一她雙手合十低禱說:「請原諒顏辰陽吧,他原是福厚之人,眾人掌心捧大的,自不懂福薄之人的悲哀,他心中沒有惡意,只是無法體會……總之,有什麼惦念找我就是,不必與他一般見識。」 撕下小紙,速速折成一朵蓮花投入磚爐裡,火苗吞沒白色蓮瓣,中心有個金色小粒燃著久久不滅,仿佛榮美的回應。 山路一路婉蜒,辰陽專注開車,陷入長長的沉默。 旭萱看著窗外山夕,潑金似地拂過蒙白芒草,思及情為何物教人生死相許的榮美,還有身邊行事難以捉摸的辰陽,也安靜無語。 車子到達平地小鎮,跨過一段火車鐵軌,兩條省道在眼前分開,直走的是臺北,右轉的是桃園。辰陽加足馬力,箭疾般往臺北方向開。 「喂,你走錯了,我爸爸工廠要右轉。」她提醒說。 「沒走錯,我突然想到有事要辦,必須直接開回臺北,你爸爸那兒待會打個電話就好。」此刻辰陽不想將她送回去,只想長路無盡往下開,因為心中太多困惑只有她能厘清。他又說:「你爸爸應該更高興才對,他千方百計不就是要製造我們獨處的機會嗎?」 「我爸爸才不會做這種無聊事!」她又維護。 「是嗎?我可不是傻瓜,知道你爸爸欣賞我,拉攏我的手腕也超過一般。若我猜測沒錯,早從基隆相親那次,表面上是宜芬表姑熱心做媒,事實上是你爸爸一手主導的,對不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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