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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蓮兒飛快行動,一干丫頭媽子都各自去忙,知道今晚會有一場團圓的喜宴。

  璿芝隨著母親到東廂房說體己話,繞過一段石階,紫藤花架開著朵朵花兒,燦爛了一季的夏,也讓她憶起童年的許多美好時光。

  一進房內,棠眉就指派人去準備蓮子、燕窩、參湯等補品,還一旁仔細瞧著女兒,從臉上的血氣到手上指甲的顏色都不放過。

  她紅著眼說:「你一定是吃了不少苦頭,想想看,你是千金之軀,自幼在娘的手心呵護大的,別說風吹雨打,就是連一口氣也不曾大力吹過。可是,你卻一個人孤零零地被逼到北京,我簡直不敢想像你的遭遇,這一年多來,只有日日求菩薩保佑了。」

  「娘求菩薩,菩薩自然會庇佑我。」

  璿芝試著把氣氛弄輕鬆說:「我到汾陽和北京的一路上,雖然路途遙遠,但都有好心人士相助。到學校讀書,生活更安定了,師長同學都很好……」

  提到這些事,璿芝的心裡就不期然浮起牧雍的影子。他曾說他們的相遇是一種冥冥中的緣分,對他或許是無意義的,對她就是惆悵及錯誤了。

  「你一切都好,就該捎信回來呀!結果還寫個上海,把大夥都弄胡塗了。」棠眉說。「娘,您也瞭解爹嘛!如果我說出我的落腳處,他一定會刻不容緩地把我抓回徐家,那我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璿芝撒嬌說。

  「呸!年紀輕輕,老娘還在,不准你提什麼死呀死的!」棠眉的臉緩了下來。

  「不過,你那鑽牛角尖的脾氣也是不對。你嫁去徐家,就是徐家的人,哪有夫婿幾個月不露面就逃家的?若再早個十來年,不但你會被活活打死,就連做娘的我,也會因養女不教之罪,被眾人的唾駡活活給羞死!」

  「就因為是民國時代了,我才敢做出逃婚的事呀!如今這不叫大逆不道,而是勇敢的女革命家。」璿芝笑著說。

  「你還敢貧嘴!」

  棠眉捏女兒的腮幫子說:「你今天能笑了,若你看見你爹當時大發雷霆的樣子,你恐怕哭都哭不出來囉!」

  「我還正納悶呢!爹和徐家伯伯一直很堅持如意這樁姻緣,怎麼那麼輕易就解除呢?」璿芝問。

  「還不是多虧了牧雍!他在兩家之間不斷斡旋,當說客,雖然被罵得很慘,也不改他的穩健鎮定。我就是那時候才喜歡上牧雍這孩子,也遺憾你和他無緣。」棠眉說。「他好,為什麼婚禮時不敢回來面對我、面對大家?直到我尋到一條解決之道,他才來放馬後炮,又算什麼英雄呢?」璿芝對他又成了一古腦兒的怨恨。

  「你罵他,他還處處替你說話闢謠呢!」棠眉說。

  「誰希罕!他這麼做,也不過是為自己圖利益和方便……」璿芝說到一半,又想起他到天津提親之事,心一痛,忙搪塞說:「哎呀!娘,我們別說他了,好不好?」

  這時,丫鬟正端上燕窩參湯,母女倆把話題轉向親朋好友,像大姊夫娶了第二個姨太太,二姊婆婆過世,三姊換了宅院的風水,四姊懷孕……等等事情。在家常的閒聊中,璿芝的心情逐漸平靜,也能重享家庭給予的溫暖了。當晚再見父親時,他仍沒有笑意,但表情已不似先前嚴肅,而且在團圓飯時還舉杯多喝了兩盅酒。

  向父母和吳校長請過安,回房安歇,夜已經很深了。

  窗內的燭光映照出院子裡的槐樹,她先想起北京牧雍住的四合院,又想起去年二月百花娘娘剛過的時節。

  冷月依舊無聲,只是年序已夏,聞不到花香。

  蓮兒細心鋪好被,又幫璿芝梳頭。

  「小姐的頭髮短很多了。」蓮兒說。

  「現在都流行短髮,趕明兒個我也幫你剪。」璿芝說。

  「那不像個男人了嗎?」蓮兒忙護住自己的辮子。

  璿芝笑了笑,突然想看從前的一些字稿。推開一片小屏風,卻發現後面的一間大廂房堆滿了箱籠衣物。

  「這是徐家送回來的嫁妝。」身後的蓮兒說。

  璿芝無言,只有邊走邊撫摸著。當年出嫁時,她完全像傀儡一樣,對周遭一切皆無力在意,大多數的陪嫁物根本都不記得了。

  打開一個去鎖的紅漆櫃,精繡鴛鴦的粉紅枕巾,玄色的軟緞,緯紅的絲絨……

  皆簇新如昨日。

  「對了,那柄瑪瑙如意呢?」璿芝轉頭問。

  「夫人收回庫房了。」蓮兒說。

  哦!從此,如意歸如意,與她或牧雍都無牽扯了。

  她又打開一個紅箱子,裡面存著字畫,但最上面放了一份淺藍有草紋,邊系黃絲帶的折帖,內容正是敘述徐宋兩家退婚之事。

  她迅速讀到最後一句,黑黑的正楷字驀地放大,她不知不覺念出聲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這如意緣,真是結得無情,斷得也無情呀!

  璿芝顫抖著手將折帖系好,她感覺自己阻止不了的痛苦和抑制不住的戀慕,在內心緊緊交纏著。

  這一生,她再也不會看這份退婚帖,也再不會提起徐牧雍這個人了。

  第九章

  牧雍是在直系及皖系軍隊沿著京津鐵路開打以前趕回北京的,他一路看報,一路大罵軍閥的禍國殃民。

  等到造訪女師宿舍,發現璿芝早已不告而別,心情一下子跌至了穀底。他思緒混亂地往前行,老想不通,她明明說會給他答覆的,怎麼就一聲不響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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