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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若是字如其人,她應是冰雪聰明又溫婉細膩的性情;以容貌而論,是楚楚嬌柔,我兒猶憐;但真正表現出的個性,又與字中所透露出的訊息完全不同。

  她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孩子呢?

  他呆坐許久,字字斟酌,想看出個端倪來,直到寒風敲窗,才驚醒他的沉思。

  他不禁詛咒一聲,這實在太荒謬了,強留了寧欣的字稿不打緊,還常拿出來翻閱,他究竟是中了什麼邪?

  還說要專心研究,還說要學老僧入定的精神,結果一個女子的身影就令他心浮氣躁,一張字稿就要教人走火入魔,這是他活了二十二載所未曾有的怪現象,又要如何解釋呢?有什麼好解釋的?牧雍自問自答地想著,她反正擺明瞭形同陌路的不友善態度,他又何必一頭熱地想化解彼此間那不知名的敵意呢?

  他霍地站起身,把寧欣的字稿塞到書架的最角落,再一一排起他的書籍雜誌。

  外頭響起自行車「吱」的煞車聲,牧雍打開木門,克宇就像火車頭般沖了進來。

  「怎麼啦?是不是北洋政府的安福國會又做了什麼腐敗貪污的事,讓你義憤填膺呢?」牧雍一邊說,一邊按住講義,以免被風吹走。

  提到安福國會,克宇的心鎮定下來。比起國家大事,寧欣那頭任務的失敗,實在無足掛齒。

  他笑笑說:「沒什麼,只是來聽聽你對這一期會刊的意見,畢竟你的經驗比我老到。」

  「很好,很能符合新文學運動的精神,正是排斥貴族化、古典化、山林化的文學,而走向國民、寫實、社會的文體。」

  牧雍以前任會長的口吻說:「不過,有關北大招收女學生的事,似乎評論得太少了。」

  「我們不去走訪,還不知道保守派的勢力那麼大。他們一致反對北大收女生,說北京大學堂的學生就如點中的狀元、榜眼、探花,若讓女生進來,將來有女狀元、女閣員,豈不有傷國體?」克宇學著老京片腔調說。

  「那些冬烘先生,倒忘了從前早有女狀元孟麗君,甚至女皇帝武則天的事了嗎?」牧雍笑著說。

  「就是說呀!他們的思想是老掉牙,卻又愛磕人。學校好不容易通過讓九個女生旁聽,我們不敢發表太激烈的言論,以免壞了這小小的成果。」克宇說。

  「咦?你的行事比以往周到許多了!」牧雍贊許說。

  「還不是跟你徐才子學的。」克字笑著說。

  「我說過,別喊我才子,聽起來活像是前清那些食古不化的遺老。」

  牧雍抗議完,又按著說:「女青年社的那篇演講稿,字體好,也印得好。」

  牧雍一提,克宇便再也按捺不住的說:「我正在為這件事煩心呢!說到寧欣,我真還沒見過她那樣的女孩子,親自送稿酬去,她還是拒收,而且冷冷淡淡的,好象受不了和我多說一句話似的。」

  聽到寧欣的名字,牧雍心一動,但他仍神情不變的說:「她就是那種脾氣,我也碰過一鼻子灰,記得嗎?」

  「我對她十分好奇,猜她大概是出身沒落的貴族世家,才那一副高高在上,孤芳自賞的模樣。」克宇說。

  加上她受恩不言謝、翻臉不認人,倒有這種可能,但牧雍不想再進一步討論,於是說:「她既然不想收就算了,每個人都有自己處理事情的一套方式,不必勉強。」

  兩個學長、學弟又為下一期會刊擬妥幾個大綱,見天色漸晚才散會。

  克宇出門前,牧雍突然說:「寧欣的事,我來跑一趟好了。」

  「你不是不管了嗎?」

  克宇揚揚眉,見他不答,又說:「好吧!你比我會說話,或許成功的機率比較大些。」

  「她寫了那一手好字,我只是想把她拉進學生會而已。」牧雍很正經地說。

  「趙秀儀說,那比推翻滿清還困難,你必須有失敗的心理準備。」克宇說。

  「試試又何妨?」牧雍笑笑說。

  其實收錢或入會,牧雍都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他只不過是要找一個見寧欣的藉口,至於為什麼要見,能談些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

  半年來,他告訴自己,汾陽太遠,探視無名,所以他忍下想見寧欣的欲望;但如今她就在方圓百里之內,又與他有小小的關聯,找她就成為擋不住的衝動了。

  當然,在心裡,他只會承認,這是公事公辦,完全不帶有個人的私情或因素。

  圖書館內的暖爐不足,窗全用厚紙糊上,才勉強抵住嚴冬。

  璿芝全身縮著,用不斷動腦來驅散四周的冷冽。她想起富塘鎮的家,她那熏著桂花芝蘭香的閨房,讓她過了不知寒凍的十九載,如今彷佛成了無法歸去的天堂了。

  不上課的周日早晨,人並不多,每次門被推開,大家就會望一眼。當她發現秀儀在那兒探頭探腦時,嚇了一跳,這小姐不賴被窩,跑到這裡來做什麼呢?

  「我正找你呢!」秀儀直直往她走來說。

  「有事嗎?」璿芝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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