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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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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鈴的家世是毋庸置疑的,父親是五金工會理事長,配他這中學校長兒子的身分綽綽有餘了。 但還不只如此吧!那些媒人帖上的名媛淑女,家業地位不輸給晴鈴的也大有人在,為什麼他偏偏選擇晴鈴,又對她情有獨鍾呢? 晴鈴昂著頭等他的答案,青白的路燈照在她完美無瑕的臉龐和髮型上,一身優雅名品的洋裝,再往下看,兩腳穿的卻是紅色的塑膠家常拖鞋,珍珠色高跟鞋已經不知哪兒去了,恐怕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吧! 啟棠笑了出來,或許就是這一份天真未鑿的性情,讓她有種流動的生命力,不時活絡他枯燥忙碌的習醫日子。 雖然她很任性固執,又常發小姐脾氣,但他相信只要結了婚,認定了這個丈夫,她必然以夫為尊,一切順從他的意願。 他周遭的女人,包括母姨姑嬸們在內,不都是如此嗎? 若是再重來一次,他仍會選擇晴鈴,因此溫柔地說:「全天下沒有比你更適合我的女人了!除了你,我沒有愛過任何人,你是我心裡唯一的。」 愛?晴鈴吞了吞口水,說:「即使我一輩子不離開衛生所?」 是哪個長輩說的?戀愛嘛,縱寵一點無妨,嫁了就會乖。啟棠假裝為難說: 「嗯——如果不離開,我也沒辦法,但至少要調到新竹的衛生所吧?因為偶爾也要以院長夫人身分出席晚宴之類的場合呀!」 晴鈴沒有軟化,仍板著臉說:「那麼,你認為你——適合我嗎?」 「除了我,我想不出任何與你更相配的男人了!」他毫不猶豫說。 這話一出,她就知道自己問錯了;以他自負的心態,他是臺北新竹一半以上年輕女性的理想乘龍快婿,她還不是只有偷笑的份嗎?晴鈴仍懇切說: 「我的想法不同,我覺得我們之間有太多歧異,只是炫麗的外表掩蓋了內在的問題,其實我們並不適合,不該為了大家的期望而貿然結婚……」 啟棠突然靠過來,她嚇一跳後才發現他要吻她,本能地往後退,還差點踩進小水溝,幸好他及時拉住她的手臂。 平時啟棠不會在公共場合做這種事,但私下無人時他也會有示愛舉動,晴鈴總是技巧地避開,因為覺得只要讓他越過了親吻或愛撫的界線,就毫無疑問是他的人了,她目前還沒有這樣的心理準備。 兩人有些狼狽,站了一會,才回頭往丘家的方向走。 巷道迎面而來挑擔賣豆花的小販,幾個行人圍著他。晴鈴晚飯吃得少,肚子有點餓,建議也來一碗。 「不好吧?可能不衛生……」身為醫生,以健康考量,啟棠從不吃路邊攤。 「人家晚上還要打拼工作,給他賺點錢也好呀!」 晴鈴逕自過去,沒幾步又停下。遠遠一頭來了一輛腳踏車,微弱的車頭燈閃呀閃的。那騎車的不正是小範嗎? 「範……」她正要揚手喊他,他卻速度不減、目不斜視地騎了過去。 沒看到她,還是視而不見? 「那個人是誰?你認識的?」啟棠望著他的背影問。 「他是永恩醫院新請的司機……」晴鈴說到這裡自己都覺得可笑,不過一個司機,她幹嘛如此熱切? 旁邊的啟棠一聽是司機,立刻把那個人丟到腦後。 「回去吧。」晴鈴沒勁地說,也忘記想吃豆花的事了。 避開純白,避開蔚藍,那些都是天空的顏色,明亮刺眼的色彩。 他腳踏車又騎了一段,才壓下煞車手把。回首黑夜長巷,樹影搖曳,人影幢幢,蚊蚋由一盞燈飛向另一盞,好個安靜的太平之世。 誰說不再有追捕者?有人在後方追他,前程卻茫茫,都是無處可去。 自從長線斷掉後,他就失去方向,成了遠飛的風箏,抗不住氣流的翻滾。 腳踏車慢慢踩回,忙了一天總沒有一頓吃好,他叫了一碗豆花,加燉軟的花生仁和濃熬的糖水,溫暖了空澀的喉胃。 小攤邊的人群漸散,他悄悄地走向其中一個也在喝豆花的黑衣男子,在對方耳旁說:「辛苦了,也該有點消夜,我請客。」 那人瞪他一眼,也只能無聲地看他把錢一起付了。 他回到榕樹區最僻偏的角落,鬼屋,知道又將作風箏的夢,無邊無際的痛苦掙扎,一座山頭又一座山頭,一片汪洋又一片汪洋,飄流著。詩人說: 不要隨我上升或下墜 影子承受不了甚至一點羽毛的重量 第三章 吱——地煞住,晴鈴從腳踏車跳下來,將它往明心育幼院的石牆一靠,走到馬路對面。 有三個人正在做油漆彩繪,老杜、葉承熙和伍涵娟。 那是一輛三輪板車並裝成的娃娃車,以鐵皮釘成長方箱型,可載十個左右幼稚園年紀的孩子。他們在鐵皮上畫了色彩明豔的雲朵、花草、鳥兒和蝴蝶。 「哇,好漂亮呀!」晴鈴繞著欣賞說。 「呵呵,前些時候刮颱風損壞了,水會漏進來,乾脆大整修一次。」老杜咧著嘴笑。他是育幼院的司機兼工友,院長何舜潔家由大陸帶來的老部下,就單身一人住在院裡,把所有的孤兒當成自己的孩子。 「你們畫那麼好,萬一在路上給萱萱看見了,她又吵著要坐。」晴鈴笑說。 明心除了收孤兒之外,還開放給內巷、中段的貧戶家庭當免費托兒之用,娃娃車早晚進進出出,成為附近的標誌之一。有段時間敏貞來當義工,旭萱吵著跟來,還不肯坐家中的車,硬要自己站在巷口等搭老杜的車。 尚不懂貧富之分的小女孩,和窮人孩子擠在一起,還認為是無上的光榮呢! 「呀,好久沒看到小小姐,真捨不得她上小學,有她在,車裡秩序就好,不會打架亂哭。她還好吧?」老杜一提起旭萱就開心。 「回秀裡過暑假了。只怕上一年級,還想著坐你的車呢!」晴鈴說。 閒聊中,承熙和涵娟一直安靜認真地做份內的工作。他們是惜梅的得意學生,這些年憑著自己的努力,突破困苦家境升上大專,而且都是最好的學校,是中段、內巷人的榮耀和榜樣。 晴鈴想起他們是范咸柏老師以前的學生,說: 「對了,范老師從療養院搬回宿舍,我正要去看他,你們要不要一塊去?」 「范老師痊癒了嗎?」承熙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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