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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這一招通常有效,李蕾還是怕長兄的。她被迫坐在椅子上,胸口大力大力起伏,臉色脹得通紅,眸子有種燒炙過了頭的焦黑色。

  佑顯看妹妹安靜了,想長痛不如短痛,乾脆今天一次解決,於是說:

  「你仔細聽著,真是禦浩自己不見你的——你想想看,腳長在他身上,才隔一道牆,如果想見,又有誰能阻止呢?事實上,禦浩這次來,自己提出了分手的話,他說就像佑鈞和培雯一樣,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了。」

  最後一句話如尖刀般深深插在心上,東防西防的唯恐有所閃失,結果還是夢魘成真、詛咒顯現了嗎?她臉上血色褪盡,茫然且驚恐說;

  「不!禦浩絕不會提分手,一定是你們逼他的,一定是!」

  「沒有人逼他,一切都是他的選擇。」佑顯說:「從他執意參加保釣活動以後,生活學業相繼發生問題,而這問題一年半載也解決不了,他不想連累你,分手也是為你幸福著想,這並不難理解……」

  「為我著想?應該說是為李家的利益著想吧?」李蕾又突然狂跳起來,劈哩啪啦瘋也似的亂叫。「以前要禦浩的是你們,現在不要禦浩的也是你們,有誰問過我的意見了?佑鈞和培雯分手至少還面對面談過,我的分手呢?竟然沒有我在場,你們當我是什麼了?一個沒心沒肺沒頭沒腦的木頭偶人嗎?禦浩明明來過了,你趕走了他,你得賠我一個禦浩、賠我一個禦浩——」

  佑顯從沒見過小蕾這樣子,已不是任性,而是歇斯底里,他重聲怒斥說:

  「你這是什麼態度?太不像話了,竟然沒大沒小對大哥出言不遜,還像個李家人嗎?快給我閉嘴!」

  李蕾如被人迎面痛擊般,嘴角愕然凍住,全身僵硬不動,驚恐表情凝固,就如木頭人那樣呆呆站立著。

  佑顯已疲于應付,恰好他太太和銀姨在起居室旁探頭探腦的,他叫她們說:

  「把小蕾帶回房間吧,看有沒有辦法讓她安靜下來。」

  佑顯好不容易可以靠在沙發上按摩太陽穴,樓上又傳來小蕾的哭鬧聲。

  「不要關我,不要關我,我已經不是十歲的孩子了,為什麼還要關我?讓我到波士頓找禦浩——」碰地門關上才消失。

  小蕾的反應顯然比預料中的嚴重多了!

  佑顯以大哥的角度來看,一直覺得禦浩和小蕾談戀愛像玩家家酒似的,尤其小蕾天真迷糊的時候多,分手的打擊真有那麼大嗎?真教人不解呀!

  閉目養神逐漸鬆弛之際,佑顯太太又跑下來說:

  「小蕾一直躲在桌子底下不出來,人像中邪似的,說什麼她打死禦浩了,她的手斷掉了……去拉她就亂抓,我的手臂都被她抓出好幾條血痕,嚇壞人了!你打電話去問莫醫生,看能不能讓小蕾先吃幾顆他開給我的鎮靜劑?」

  莫醫生就住鄰街附近,大概佑顯電話中的聲音慌張失常,他親自跑來一趟。

  當屋子再度恢復平靜時,已是夜裡十一點了。

  「令妹的情況很不好,你們得快點處理……」莫醫生臨走前面色凝重說。

  送走莫醫生後,佑顯垂頭喪氣地坐在樓梯口,太太過來時他說:

  「我第一次覺得當長兄好難呀,長兄如父太沉重,不知道是不是做了錯誤的決定,小蕾太脆弱了,太不像我們李家人了……」

  「我們最好請大姊過來一趟。」佑顯太太輕撫著他的背,靜靜說。

  「也只有這樣了。」

  波士頓剛下過一場雪,薄薄的,落在地上即化,只留下濕漉漉的一片。

  李蕾坐在禦浩屋子的前廊,直愣愣地望著那裸傘形樹。

  不,應該不叫傘形了,它已失去春夏翠綠的華裳,那種黃葉抗秋風的蒼勁也沒有了,只剩下醜得無法遮掩的枯枝。

  奇怪的是,丫杈處居然有個老巢,曾有鳥媽媽帶著鳥寶寶在這兒嘰嘰喳喳過活著,她怎麼從未發現呢?

  「好像沒人住了,有誰可以問嗎?」裹著鑲毛大衣的李蘊在前門說。

  佑顯四周看看,大白天的學生都去上課,街心空蕩蕩的。

  李蕾不聲不響地穿過幾家草坪和步道,到另一棟房子前面停下來。

  「禦浩會搬到這邊來嗎?」李蘊跟著過來問。

  佑顯走向前敲門,一樣沒有人回應。

  正想著下一步要如何時,遠遠有人叫蕾絲莉,他們回過頭,有學生回來了,其中一個黃面孔正踩著腳踏車飛奔而來。

  「蕾絲莉,太意外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那人高興說。

  「你是小蕾的朋友嗎?」佑顯先用中文,又轉英文。

  「我是傑利,同王禦浩、蕾絲莉都熟。」香港口音。

  「我們來找王禦浩的,可是屋子像是空的,他不住這裡了嗎?」李蘊問。

  「他們那屋子六個人全搬走了,禦浩也離開學校了,他沒通知你們嗎?」

  「離開學校?他有沒有說去哪裡?」佑顯、李蘊同時開口。

  「沒有特別提到。」傑利努力想。「他們這群人都走得很突然,有人根本連拜拜都沒說,就沒看到人了——對了!你們問過學校嗎?」

  「我們剛從學校來,得到的聯絡住址還是這裡。」佑顯說:「上個月我還見過禦浩,有提到轉學的事,但我沒想到那麼快。」

  傑利將臉轉向李蕾,沖著她笑,她沒有回應。從剛才起他就覺得不對勁,平日李蕾很重視禮儀,小公主似的面面俱到,今天怎麼不認識他似的?

  「我去打幾通電話問問看,也許有人知道一些消息。」他好人做到底。

  他們一行人進了傑利分租的房間,燈點亮後驅走冬季慣有的陰暗,李蕾忽然彎下腰來直視著腳底,那塊印地安地毯不是她買給禦浩的嗎?

  她迷糊了,明明告訴禦浩不許丟,地毯是買給未來大房子的,要放在玄關當做第一件物品來紀念……她沒什麼才幹,但對佈置、裝修和色彩敏感度都很好,常想著大房子的每個空間要如何設計,今天換這樣、明天換那樣,再想像禦浩置身其中的樣子,是她這一年來最大的樂趣……

  但如今地毯落在陌生的地方,就表示禦浩沒有了,大房子也沒有了嗎……

  傑利播了幾個電話,都是搖搖頭,李蘊和佑顯希望逐漸破滅,想大概沒有用了,身後的小蕾突然碰地一聲跌坐在地。

  佑顯連忙將她扶起,她臉上有種想哭又哭不出的茫然表情。

  李蘊向一臉納悶的傑利道了謝,三個人回到租來的計程車上。

  「現在去哪裡?」佑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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