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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你來了!」禦浩綻開笑容說:「你怎麼進城的?」

  眼前的李蕾一頭烏黑的中分長髮,露出小小尖臉,身穿淺紫雪紡衫和白色小喇叭褲——這身裝扮在私立女子學院再普通不過了,禦浩知道她已儘量簡樸,但在整屋子靠微薄獎學金和打工費過活的留學生裡,仍是太亮眼些。

  「搭丹妮絲男友的便車。」李蕾坐下來說:「要找你可真難,連電話都打不通,我朋友都以為我被拋棄了!」

  「對不起,電話一直進進出出,都是紐約、費城、普林斯頓、康乃爾、安娜堡、舊金山……那些長途的,華盛頓遊行迫在眉睫,我們希望人愈多愈好。」

  「你在寫什麼呢?」纖纖玉指翻那些書。

  「關於五四運動的。」禦浩說:「現在的保釣運動就是秉持著五四精神,由青年學生帶動輿論與風潮,支持政府爭取釣魚臺主權,讓美日強權知道我們有不容忽視和輕侮的民意力量。」

  「哇!那你不就像五四英雄們一樣留名青史了?」李蕾突然想起姊姊們的如意算盤,大姊有權,二姊有財,小妹有名,禦浩若能因此成為名人就太完美了。

  「我們這麼做並不是為了成名。」禦浩偏偏說:「我們只是本著知識份子的良知,發出正義之聲,讓政府省思,讓國際刮目相看……一九七一年的新青年運動,不是很令人心動的名詞嗎?」

  禦浩表情帥極了,李蕾滿心欣賞且拼命點頭,暫時忘了佑鈞的警告。

  「別浪費時間聊天了,快寫下來吧,人家正等著稿件呢!」梁欣華打斷兩人的夢幻對話。

  「有什麼我可以做的呢?上次我寫過標語。」李蕾掩住不快問。

  「那些都有人做了,這次人手很多。」梁欣華淡淡回答。

  「我記得客廳有一疊信沒拆,你可以先把關於保釣的部份整理出來。」禦浩看出小蕾即將發怒,找了事情給她忙。

  呵,禦浩萬歲,還是他心腸好,若不是當眾場合,她真想用力親他一下哩!

  李蕾抱著信件,一個男生自動把屋裡最好的沙發讓出來,她還是要小心避開那些壞掉的彈簧。

  信堆裡有些是六個男生的私人賬單,大多數則來自全美各地的保釣聯絡信,她依地區及先後順序排好;另有幾個大尺寸的信封,裝著雜誌和文章,其中一封寫著「安娜堡/廖文煌」引起她的注意。

  應該是她認識的廖文煌沒錯,因為他確實在安娜堡念書。

  自從旅館事件後,她和廖文煌又回到最初的疏遠狀況,兩人短暫的友善如曇花一現,費牧師的英文班再也沒有碰過他。

  李蕾不在乎,也不放在心上,少了一個麻煩人物在眼前,只有省心而已。

  偏激的廖文煌這回又會有什麼驚人之語呢?

  她好奇地拆開來看,文章洋洋灑灑的一大篇,其中充滿鄙視及批判政府的激烈言論,句句皆嚴重的性逆犯上,看得人膽戰心懼。

  李蕾想起廖文煌家那些奇怪的雜誌……若禦浩和他攪和在一起,事情就不單純了,佑鈞的顧慮或許有他的道理,她還是找禦浩問問看吧!

  她來到廚房,有幾個人正在爐子前為晚餐起爭執。

  「天呀,又是義大利面嗎?」男生甲說:「我吃了一星期都快吐了,你們賢慧的女性同胞怎麼不秀幾招廚藝,來慰勞一下我們憂國憂民的可憐腸胃呢?」

  「慰勞你們?那誰來慰勞我們?」女生甲回罵。「我們也憂國憂民,也想現成飯菜送到嘴裡呀,為什麼不你們這些大沙豬去煮?我還建議來個烤豬串呢!」

  李蕾看雙方僵持不下,慷慨的毛病又犯,順口說:

  「別吵了,晚餐我請客,我到中餐館叫飯菜來慰勞大家的辛苦,可以吧?」

  「感謝上蒼,仍有女同胞具母性的傳統美德,所謂人美心美、人醜心醜,今日果然印證。」男生乙說完,免不了招來一陣粉拳喊打。

  李蕾倒沒什麼意思,也不想得罪各位女生。

  知她的人便瞭解,她行事一向如此,出力不太行,出錢卻很大方,能力所及,何樂而不為呢?

  飯菜送來時,禦浩放下筆休息,李蕾拉他到後院,想有一點獨處的空間。

  飽餐一頓後,他看來氣色好多了,她忍不住問:

  「你想念我嗎?」

  「太忙了,關燈前會想一下,但沒兩分鐘就呼呼大睡了!」他誠實說。

  「討厭!我就知道你忘了我,才會連通電話都不打。」她用力槌他。「萬一我生病怎麼辦?死了還通知不到人,全因為電話占線,你說可不可笑?」

  「這點我倒不擔心,三小姐從不讓自己吃虧的。萬一你真生病了,就是叫救護車也要到我門前來示威抗議,你饒不了我的。」他哄小蕾已很有經驗。

  「瞧你!三句不離示威,誰像你呀,你太投入保釣了。」她好氣又好笑說。

  「不是我投入,而是時代潮流引領我們不得不投入。這是非常特殊的時機,美國近年來民權、學生、反戰各種運動影響了全世界,是政府傾聽人民心聲和瞭解人民力量的時候了。」禦浩心思還在文章中。

  「但我大哥和小哥都不這麼想,他們說臺北方面不是很高興,我們身為官員子女,應該少涉入群眾運動。」她把佑鈞的話覆述一遍。

  「我看過那些報紙社論了,這裡的留學生都很氣憤不平,但我們不能因為幾句危言聳聽的話就害怕退縮。」禦浩很篤定說:「保釣遊行的所做所為,都是以愛國心為出發點,事實會證明一切的。」

  「你爺爺和爸媽怎麼說,他們不反對嗎?」李蕾又問。

  「你知道我家向來開明,我爸媽對我的事都是尊重不干涉。」他回答說:「我爺爺更不用說了,他是革命青年出身,從小就培養我們獨意考的能力,只要認為對的就該勇往直前去做,這就是所謂的道德勇氣吧!」

  基本上該問的都問完了,她最後拿出那篇反政府文章說:

  「你該不會認為廖文煌的想法……是對的吧?」

  他迅速看一遍,慎重說:「廖文煌是情緒之言多,看過就算了,也不必對別人提起。我沒有他那麼極端,對政府仍充滿信心,所以才努力盡督促之責呀!」

  「廖文煌也要到華盛頓遊行,不會有問題嗎?」

  「保釣是很純粹的愛國行動,大家摒除成見,同心志保衛鄉土,又會有什麼問題呢?」禦浩笑出來說:「三小姐,辛苦你了,我通過考試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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