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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你這是什麼話?我若有錯,第一要怪你,不該瞞我騙我,還去那低三下四的地方,害我莫名其妙在臺北街頭丟盡了臉!第二則要怪你的好朋友廖文煌,若不是他帶我去,我也不會看到那荒唐的一幕,你該問問他存什麼心吧?」

  很意外廖文煌的涉入,但他沒時間想太多,目前要專心在小蕾身上。

  「好,我有錯,廖文煌有錯,更別忘了你那罪魁禍首的小哥,但你自己難道不需要反省嗎?」他耐心講理說:「像這次旅館事件你原可以直接問我,而不是驚動上下好幾層地把你們李家的權勢濫用到極致……我沒有時間再多談了,只希望待會平心靜氣時你向口己多想想……如果我們還要繼續交往下去,有些事你必需尊重我的原則,以我的方法行事,比如不假公濟私、要是非分明等等。我得走了,或許還能在天黑前趕上行軍的隊伍。」

  尊重他的原則、以他的方法行事?那她的原則和方法呢?又有誰在乎?

  廖文煌那段譏諷他們之間沒有愛情、毫無尊嚴羞辱的話又在心上陣陣痛絞著,他竟還威脅她不聽話就不再交往下去?真以為她那麼稀罕他嗎?

  「等一下!」當禦浩戴上軍帽朝門口走去時,她叫住他,一字字說:「我、要、分、手!」

  禦浩半轉過身,帽緣蓋住濃眉,眼睛部位一團陰影,看不清楚表情。

  「你以為我濫用權勢請你來,就為了旅館那點小事嗎?錯了,我是為了談分手的!」她吐出懲悶心中已久的話。「別以為我不知道那些背後的竊竊私語,大家都說你和我在一起只是為了順長輩的意,只是金錢權勢的結合,你對我並沒有真正的愛情——我受夠了那些虛情假意,決定不再和你交往下去了!」

  禦浩沒必要地坐了兩小時的車,面對兩個難纏的李家女人,又沒必要地為李家男人犯的錯挨轟解釋,再經過生氣、難過、失望種種情緒後,至此已完全失去耐性,僅僅回應一句話:

  「悉聽尊便!」

  什麼?就這四個字?

  而他說完了,還真踏出門,坐上汽車絕塵而去,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李蕾如徹底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無法動彈,頭昏沉沉的弄不清事情到底怎麼發生的……他們分手了?真的分手了?

  他們已經一個多月沒聯絡了,在交往中這樣的失聯是沒有過的。

  分手?就這樣吧……他與小蕾即使家世背景再相似,也改變不了個性不同、觀念迥異的事實,或許趁早分開也好……這不也是他最初的想法嗎?當兩人之間道不同不相為謀時,自然分道揚鑣,這次由小蕾先提出,女士優先,男士遵從,事情就更好辦了,他也不必擔什麼變心的罪名。

  人在軍隊裡,要與世隔絕很容易,禦浩就打算這樣一日日把時間熬磨過去,分手的事若有造成風波,等他回臺北時大概也風平浪靜了。

  但又為什麼覺得是熬磨呢?因為白天人多事忙一切看來都很合理正常,但熄燈後的夜晚,有關小蕾的記憶就紛杳而來,她的驕慢、任性、脆弱、憊懶、香氣、溫潤……貼著他圍繞他,讓他輾轉無法成眠。

  愈要大聲說分手是正確的決定,內心原有的疑惑就愈雲開霧散,答案呼之欲出——當初會和小蕾交往,並不是奉長輩之命,也不是偶然瞎碰,就像她骨子裡小姐脾氣不改,他骨子裡也根本就喜歡她這樣的女孩,承認吧!

  宣稱不想為愛情顛三倒四或秩序大亂,最後也免不了陷入感情和理智的矛盾掙扎中,人乃血肉之軀,凡事皆不可斷言呀!

  當他終於休假回臺北時,還萬全準備了可能會有的眾多詢問。結果,家人不但沒有表現出任何異狀,連一個分手的字眼都沒有,爺爺還笑呵呵說:

  「小蕾真乖,每星期都準時來陪我畫國畫練毛筆,見了她就心情好。」

  咦?她不是氣唬唬且斬釘截鐵說分手了嗎?怎麼沒有一個人知道?

  他遲疑著打電話到李家,阿娥沒認出他的聲音,只說三小姐上英文課去了。

  太奇怪了,依舊來陪爺爺,依舊星期六去費牧師那兒上課,小蕾為什麼表現得一切都如常呢?

  禦浩茫茫地一頭霧水,算准她上完課快到家了,決定到李家問個清楚。

  非常巧的,他來到九號紅門前尚未按鈴,門由裡面打開,阿娥提了一個小布包走出來,看見他驚喜地說:

  「王少爺呀,你好久沒來了,我去告訴三小姐一聲,她一定很高興。」

  「我自己進去就好,你有事忙,不是嗎?」禦浩客氣說。

  「我放假回家而已啦!」阿娥又突然想到說:「王少爺來得正好哦,三小姐這幾個禮拜都悶在家裡,別人來找她玩,她都不去,每天除了上學畫畫,就是買一堆手工藝品來繡,從沒看過她這樣,飯也吃得很少,我擔心她是不是生病了,你就幫忙看看吧!」

  這確實不像愛眾樂樂的小蕾,他以為她必是舞會晚宴玩得更熱鬧了,沒想到竟閉縮在家裡,難道分手的事也令她憂煩,所以才沒告訴任何人?

  李卓言夫婦周未通常有應酬不在家,客廳裡就小蕾獨自一人的身影,四周果然散著五彩繽紛的刺繡品,她簡衣素服坐在其中,很專心地起針落線。

  那一刻,禦浩知道自己敗了,根本分不了手嘛,所有矛盾掙扎都如仙棒一揮般不見了,因為他只想擁她入懷,逗弄她,沉醉在她單純香暖的世界裡。

  李蕾也抬頭看見他了,手指被針刺了一下,好痛,並不是作夢——

  他理著小平頭,身穿米色有藍褐細紋的尖領毛衣和黑色長褲,仍是令人心動的神采奕奕,但同時一個多月的無音訊也焚到五臟六腑,千萬不能哭,一哭就輸了。幸好姊姊們教她很多適用的面具,她冰起眼淚,冷冷說:

  「這件毛衣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你幹嘛還穿?」

  他低頭看自己身上的毛衣,一臉無辜,他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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