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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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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掙扎 十二闌幹和笑憑,風露生寒,人在蓮花頂。睡重不知殘酒醒,紅簾幾度啼鴉瞑。 ——吳文英·蝶戀花 康熙二十年,春末,蘇州河畔。 晴朗的天氣下,一艘畫舫緩緩地穿過河面,舫上是精緻的飛宇樓臺,盤貨頂及柱旁都有雕椅可坐,一度席渣簾深深垂著,一看就知道是官家的氣派,戴坐的多半是某大官員的內眷。 朵朵春花飛過,在幾座小橋外,一大片地曬滿了染色的巾布,有紅、有黃、有藍,在這絲綢之鄉的蘇州,是個極普遍的景觀。驀地,幾聲狗吠,巾布如浪般翻滾起來,紅遮住藍,藍壓蓋黃,一個人從中竄出,引起了幾個染工的抗議追打。 「兄弟們,對不起啦!」這位冒失鬼說。「該死的!急著要去投胎呀!」有人叫駡。 這的確是比投胎還重要的事啊!張寅青急忙趕著路,橋連著橋,一心還想著方才的消息──清廷竟然派人來接走了攸君! 從今年一月,鄭經病死的消息傳來後,張寅青便奉命與姐夫許得耀過海去看究竟。結果才一下船,就聽見能幹的長子鄭克獎為人所襲殺,陰謀者立了方十二歲的鄭克爽,政事混亂到令人失望的局面。 陳永華的女兒自殺,鄭家地位最高的董太妃鬱積成疾,而滯留在臺灣的明朝宗室甯靖王則搖頭對他們說:「唉!奈何天寬海闊,到頭來,還是沒有立足之地,現在只有備好自己與家人的棺木,做殉國之打算了。」 顧端宇和許得耀原本就與陳永華友好,以致張寅青一行人一去,便處處受到監視,連要進一步談合作都很困難,最後又只好跨海而回。從舟山百來,他們又在紹興逗留,向無名和尚及張潛略微報告來龍去脈。 「大周的吳世蟠逃入雲南,西南戰事快結束,清廷的軍隊已在東南沿海佈局,準備全力對付臺灣。」張寅青說:「甯靖王之意,是要我們保住江南、江北已建立起的秘密勢力,不必趟這淌渾水,以免與之俱亡。」 無名和尚看著天地會的文件,念著上面的幾句話:「人心已渙散,複明者,乃如複九世之仇;有仇者,民族乃不絕。」 「九世之仇?那我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大明復興了?」張潛問。 「幸好你已經結婚生子,替我們大明帝國傳個後代,總會等到那一天的。」無名和尚說。 「滿清乃荑蠻族,無典章也無制度,根本無法持久。」顧端宇說:「我父執輩的宿儒,雖立志不出仕,但也不反對門生任職清廷。他們認為,滿人依賴漢人愈多,到時要顛覆清廷也愈容易。」 「這就是載舟之水,亦能覆舟的道理。」許得耀點點頭說。 張寅青面對長輩們,自然只有聆聽教誨的份,但他人雖在紹興,心卻一直留在蘇州,他已經三個月沒見到攸君了!從去年夏末白衣庵那一夜起,他不是夜訪攸君,就是攸君到拓安鎮來。 夜訪其實是不妥的,如果被人發現,有損攸君的名節,況且,夜深人靜時,兩情纏綣,若不是有很強的自製力,很容易發生出軌之事,所以,攸君總是禁止他來。然而,不高的牆,幾乎沒有防備的庵,加上牆內有他一心惦念的人,腳就不知不覺的常往蘇州的方向跑。 攸君到拓安鎮做客時,見了面,又是另一種不同的滋味。 阿絢的漢姓單用一個「羅」字,攸君便是羅家的遠親,在眾人之前,張寅青待她客氣又冷淡,只有在轉瞬之間,以眼神交流,沒有人懷疑他們的愛是如此熾烈。 比較令人討厭的是十四歲的漢亭,見到攸君,就兩眼發亮,有事沒事就表現出那不成熟的魅力,一會兒像大男孩般糾纏她,一會兒又以為自己是男人般的愛慕她,也不想想他下巴的鬍子還沒長出來呢! 他只恨自己和攸君間還有太多的障礙,感情不能公開,沒有辦法大聲說:「攸君是我的!」今年,他們在討論西南的局勢時,張寅青就擔心清廷會來要人了,卻沒想到他仍然慢了一步,沒和攸君道別就讓她回北京,他怎麼也放不下這顆心的!那織造衛門派出的畫舫就在兩條橋外,張寅青加緊步伐,險些撞翻一個書畫攤,更沒注意到一列轎隊。 「寅青!」轎中有個麗服的婦人探出頭喊他。他其實並沒聽真切,直到一匹馬橫在他面前,他頭一抬,赫然是一身馬裝的漢亭。「師兄,你急著要去哪兒呀?」漢亭問。 「碼頭有事!」張寅青搪塞著,眼看畫舫愈走愈遠。「叵是要送攸君過江北的事,阿官都打點了。」阿絢在橋裡說。 「攸君怎麼會突然要回北京呢?」張寅青儘量維持平靜問。「是織造衛門領著宮中的密旨來的。」阿絢說:「據說,靖王府的征豪貝勒還到江北親自迎接,非常慎重其事的,攸君總算達成回家的心願了!」 「攸君很高興嗎?」張寅青心中百味雜陳地問。 「當然,都迫不及待了!」漢亭說。 張寅青瞪了師凝一眼,心情更顯沉重。在幾乎匆忙又無禮地告別後,他繼續沿著蘇州河前進,但畫舫早已不見蹤影,不過,他很清楚江北的閘口,在他沒見到攸君之前,沒有任何一條船能夠通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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