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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風景當然再無心欣賞啦!擠在她一旁,像罰站一樣的耿繼華,終於想到自己是該出面的男人,「你們到底要做什麼?綁架我還有活路,但你們嚇到忠王府的三格格,可是抄家滅門之禍,難道你們不怕嗎?」

  顧端宇站在小舟的另一頭,「我們早就經過抄家滅門之禍了,還怕什麼?」

  阿絢的心頭一震,這代表什麼意思?他們是亡命之徒嗎?亡命之徒不要命,更不會珍惜別人的命,那麼,她有隨時被殺掉的可能嗎?意外以來的第一次,阿絢在憤怒之外,竟有了害怕的感覺。

  但耿繼華畢竟在南方持久了,一聽就明白,脫口便問:「你……你們是南明的人?」

  「沒錯。」顧端宇說:「我們要用你和三格格,去換關在福州大牢裡的張尚書。」

  耿繼華嘴張得大大的,又問:「你……你是定遠侯顧端宇?」

  這名字像轟雷般打在阿絢的心底,眼前這個一身髒兮兮又不修邊幅的匪首,竟是芮羽心心念念的大哥!

  阿絢不禁仔細的瞧著他,他那被濃眉壓著的眼睛,她領教過,極為陰狼冷厲,可以像刀子般的刺穿過人;鼻子挺直如鑿刻,雙唇則在雜亂的須碴裡,怎麼也找不出芮羽那纖秀柔美的影子。

  她再怎麼看,他也不像是芮羽的同胞哥哥!

  而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以不屑的口吻說:「你們耿家一門不忠不義,不配提這個名字!」

  「你抓了三格格,朝廷不會燒過你的。」耿繼華仍然只有這句話。

  「我不需要人饒恕,你們才要。」顧端字又說:「你們凡事乖乖的,別輕舉妄動。等耿仲明放了我義父,他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會放你們回去。」

  「要多少天呢?」阿絢理智地問。

  顧端宇看了她一眼說:「如果耿仲明在乎你們的話,三天就夠了。」

  接著,他轉向另一個方向,不再理會他們。

  阿絢也高傲地不願再問東問西,氣氛一時陷入僵硬的沉默。

  世間事也真巧,她怎麼會去碰到顧端宇呢?由芮羽那兒,她聽過他太多的故事。像十歲時,他就曾負氣四處流浪,他的為人極為聰明,讀書過目不忘,不屑去考科舉出仕途。

  「我一直不很瞭解他。」芮羽說:「他十八歲就獨自離家謀生,我們都以為他在為人當西席或抄書寫文章為生,沒想到他竟在從事最危險的工作。他總是如此憤世嫉俗又與眾不同,讓人時時要為他操心。」

  而這個人又向來無情,最討厭被人羈絆的。他可以狠下心來,一意想把青春年華的妹妹送入尼姑庵;也可以很瀟灑地說,他若死亡,只需向南方灑三杯祭酒就足夠了。

  這樣千山獨行,將死生置之於度外的人,令阿絢的印象深刻,也為他的一無所有而感到悲哀。而此刻,這奇怪的人就在她的面前,形如盜匪……

  天上突然傳來聲聲的雁叫,那「盜匪」回過頭,目光和她相遇,她心中那股刺痛的感覺又來了,然後,又是他先移開那擾人的對視。那一瞬間,阿絢的恐懼完全消失了,她發現自己一點也不怕定遠侯顧端宇了!

  黃昏時,五條小舟魚貫的進人一個隱蔽的港灣。由顧端宇領隊,他們爬了一段坡路,來到一座廢棄的寺廟。沿途裡耿繼華是膽小不敢吵鬧,因為,他知道反清的人各個都是烈士;阿絢則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情,態度從容,仿佛只是到西山去郊遊,雖然這「郊遊」有點累人。

  顧端宇還算是有待「客」之道,他心想,她是嬌貴的格格之身,便把寺廟最好的房間讓給她,而這好也只是多了一扇半傾倒的門而且。

  當他們也把耿繼華帶進來時,阿絢本想抗議,聲明他們尚未圓房。但隨即一想,何必多此一舉,諒耿繼華也沒有膽量侵犯她。

  趁耿繼華癱坐在唯一的椅子上時,阿絢四處打量。她一輩子沒看過這麼可怕的房子,屋樑破裂,牆角全是蜘蛛網,裂縫有怪蟲的吱吱聲,他們忠王府的馬廄也比這裡好上千倍。

  來到僅有的窗口,掩扉都已折斷,入目的是大院子,顧端宇正在生火舉炊,他的手下有人搬柴、有人喂馬,有人乾脆席地而睡。所有的談話聲都是隱隱約約的,並不清楚。

  突然一張臉出現在窗外,以孩子氣的表情對她笑著。阿絢記得這人叫潘天望,年紀極輕,專門負責看守他們。

  哼!有什麼好監視的?他們在這裡東南西北不分,再加上個沒主意的耿繼華,要逃也沒本事。她越想越委屈,沖到耿繼華的面前說:「下來,這椅子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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