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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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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常被認做是還在參加聯考的小女生,桑琳仍覺尷尬的說:「不,我是林世駿的老師。」 「老師?」廖太太瞪大眼,認真地看她一眼說:「這麼年輕就做老師,好厲害呀。」 接著,廖太太就不斷地誇獎林世駿有多乖又多孝順。「現在的小孩沒有這款的了,幫爺爺把屎把尿他都敢做,而且沒有一點怨言。我當看護很多年,見過太多不肖子孫,有人是不聞不問、有人到醫院是連病房都不進,猛捏著鼻子嫌臭、有人則是久病床前無孝子……真夠淒慘的了。所以,我說林爺爺是以前有多燒香,至少還有個知道盡孝的賢孫。」 桑琳每回一來,廖太太都要像播錄音帶般的重複播放一遍。林世駿倒似無所謂,他對爺爺是出自于天的愛,除了陪伴外,還不時讀報紙和彈吉他給爺爺聽,也不管有沒有效果。 「爺爺以前就是這樣帶我的。」林世駿說:「我剛生下來沒多久,爺爺就到美國照顧我,從包尿布、餵奶學起,後來為了送我上托兒所,還老大不小的學開車,我的中英文和吉他都是他啟蒙的,在那段時間,他學我也學,是我童年最快樂的時光。」 瞭解林世駿愈多,桑琳就愈喜歡他,不覺想起「天生仁厚」這句成語,對他應該就是最好的形容了。 這人見人愛的孩子,當然也討羅鳳秀的歡心啦,林世駿初見她時,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和緊張,而羅鳳秀則笑眯眯地說:「好俊的男生,長得好,看起來夠力,肉有多吃,對不對?」羅鳳秀挨了一刀之苦,又被醫生罵、女兒訓的,卻仍念念不忘肉香味。醫院清淡的防高血壓飲食,對她而言是一種酷刑,吃了形同嚼蠟的青菜豆腐,人生乏味,唯一能發洩的對象就,有不頂她嘴的林世駿了。 所以偶爾林世駿沒來,羅鳳秀就會對女兒說:「你那個英俊的學生呢,也叫他過來給我解解悶吧。」 這些類似的話,常弄得桑琳啼笑皆非。 近農曆年前,桑琳陪呂逛街,提了大包小包回家,再趕到醫院。在病房遠處,就聽見母親爽朗的笑聲,她正在對林世駿講東坡肉的做法。 「這可是杭州的第一名菜呢!」羅鳳秀說:「先要將四四方方的五花肉用綿繩綁好,再加入蔥、薑片、八角、桂皮、醬油和紹興酒,然後用小火慢燉。我呢,更講究,在燉了一小時後,改由用電鍋蒸三小時,這時要加水和冰糖。等汁收了,肉酥爛滑潤,一點也不油膩,一口咬下去,嗯——真是人間美味。」 她說完,桑琳就笑著說:「媽,你這不是愈說愈饞嗎。」「古人有『望梅止渴』,伯母是『憶肉止饞』,都可以寫成一本食譜了。」林世駿說。 「這小子真是我的知音!」羅鳳秀贊許地說。「怎麼叫伯母,應該奶奶比較適合吧。」桑琳提醒道。 「奶奶太老了,我喜歡他喊伯母。」羅鳳秀說。 桑琳笑笑,由袋子裡拿出一盆繞著紅紙的報歲蘭放在床邊的小桌上,增添了些許新春的氣象。羅鳳秀看了很開心。這時,桑琳又端出另一盆對林世駿說:「來,這株是給你爺爺的,也讓他有點過年氣氛。」 「我爺爺也有?」他驚喜地說。自爺爺昏迷以來,還沒有人想為他老人家買什麼呢。和桑琳接觸愈多,愈覺得她蕙質蘭心,林世駿曉得自己沒有愛慕錯人。 她領著他來到林爺爺的病房內,廖太太人不在,大概是開小差去辦點事吧,房內極安靜,病人緊閉著眼,有呼吸一吐一納的,像在數著時間的腳步,愈走離死亡就愈近。 桑琳輕手輕腳地將盆花放好,林世駿在她的身後,恰見光線在她黑柔的發上盈盈舞動,他突然有想觸摸的欲望。 他的身高夠、胸膛寬、手也大,足以給她溫暖的擁抱。但當桑琳回過頭時,眼光清明,那毫無芥蒂的笑,是純粹老師對學生的,令他的心撲通跳了兩下,不敢有唐突之舉。 她的視線停在椅子上的一本書,書名是《泰戈爾全集》,便忍不住拿起來說:「你就要聯考了,怎麼還有時間看這些閒書呢。」 「知道老師很喜歡泰戈爾的詩,我每次讀了,都感覺心情平靜,紓解了不少壓力。」而每次念一句,也就離你愈近,讓我充滿期待和鬥志。林世駿同時在心裡說著。 桑琳順手打開書簽夾著的那一面,順口就讀出來:「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 她念了一半,突然間笑出來說:「林世駿,你在交女朋友嗎?」 她問得如此隨意,像一般老師的關懷,林世駿卻有做賊被抓到的心虛,臉漲得通紅,支吾地說:「沒……沒有……」 「有也沒關係,現在時代不同了,若在我們以前,中學生交男女朋友可是不得了的事。」桑琳笑笑說。 「哪有差那麼多,老師和我是同一代的人。」他想也沒想的抗議道。 「不、不!以前農業時代,生活步調慢,三十年是一代。如今科學時代,一日千里,五年就一代,你沒聽說過嗎?」 桑琳用訓示口吻說完,又翻翻那本泰戈爾。「我最喜歡大詩人的《飛鳥集》和《新月集》。《漂鳥集》是生命真理的對話,而那些真理不是來自哲人的故弄玄虛,而是來自平凡與自然的太陽與月亮。有時,詩確實比哲理更接近心靈,更能顯現出人道精神……哦,當老師的毛病又犯了,再講下去,說不定把要給你的校刊文章都說完了呢。」 林世駿卻希望她不要停,由她清脆聲音所傳出來的每一個字句,都如絕美的天籟。她懂得如此多,卻又保持最清純的眼神,那是怎樣辦到的?他太想瞭解她,於是設法找尋或閱讀她所喜歡的一切。像月亮追趕著太陽,想縮小他們之間遙遠的距離。 桑琳可以感受到他,意聆聽的熱切及專注,不禁又說:「看看這一句『我們相見相視,有如海鷗與波浪的會合。我們分離,有如海鷗的飛去,波浪的卷開』這常使我想到蘇東坡的『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鴻爪,鴻飛哪複計東西』。」 「嗯,海鷗和波浪,飛鴻和雪泥,真是很相似的對比,我怎麼都沒有想到呢?」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桑琳又翻了一頁,一張紙掉落出來,她及時接住,也同時看到內容,那是一首手寫的詩。 ——想靠近你的心, 害怕孤獨飄零二十四個季節, 我向前看一片深藍無邊的大海, 無船可渡,海鷗也不跨越的, 有你在彼岸想與你同行,害怕一個人落單。 二十四個季節 行路匆匆一片黑霧彌漫的暗夜時空沉默 流星也許諾的 你猶在夢中你不知道 我有多努力追趕一季 如同一年 一年如同四歲 等我超越了你,便能回頭揚起我的雙臂 說一聲我愛,到我的懷抱裡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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