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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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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了一會兒,想到自己老師的身分,終於走過去說:「你吃晚餐了沒有?」 「吃了。」他回答,「我一直在等你。」 桑琳本有滿腔的話要訓他,但思及他一個人過日子,衣食皆無人關心,每日面對的都是黑暗的家,還有千篇一律的自助餐店,他的父母怎麼能放心那麼多年呢? 她歎口氣說:「你不該等我的,就如你不該寫那些信、說那些話。沒有用的,我永遠不會接受這樣的感情,你為什麼不醒悟呢?」 他沉默一會兒,看著她說:「我昨夜夢到你結婚了,我追到教堂去,半路上腳卻斷了,但我仍然爬著去,嘴裡大喊著你的名字,但你卻坐著禮車揚長而去,像是沒有我這個人存在。那種感覺好可怕、好痛苦,彷佛世界末日,荒涼至極。」 「那個新娘並不是我,只是你想像中的我。」她冷靜地說。 「不!是千真萬確的你!」他又說:「我終於瞭解,若你結婚,會逼死我,我甚至有殺你丈夫的衝動,我不許任何人擁有你!」 「林世駿,我不准你再說這種話!」桑琳震驚地制止,「你仔細聽著,姑且不論我們的師生關係,就年齡來說也不可能,你太小,讓我沒有安全感。」 「我一直在努力成長,一季一年,你為什麼不給我機會?」他咬著牙說:「我有自信,全世界沒有一個人會比我更愛你,能像我一樣,給你更穩固、更恒久的安全感。」 「請問,你要拿什麼來愛我?你現在才十八歲,還有四年才大學畢業,成家立業起碼要再過好幾年。好!等你三十歲時,我已經三十六歲了,年華老去,你還會要我嗎?」她試著跟他講道理。 「會的、會的,就算你一百歲了,我也要!」林世駿熱切地回答,「而且,我不要那麼多年,只要再六年就可以了,等我有了一份固定的工作,就能養你!」 「但我不會等那六年,女人的青春有限,我不會押注在一場明知會是空的愛情上。」桑琳面無表情地說:「這期間,我會嫁人生子,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你,趁早死心吧!」 林世駿覺得像是有一把尖刀深深地插在他的心口,令他無法反駁!只能喃喃的說:「那我該怎麼辦?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不要你,沒有了你,我就失去活下去的目的……」 「不要說得那麼嚴重,」她執意不為所動,「你會活下去的。我只想說,別把一腔熱情浪費在我的身上,你有父母、有家庭,他們才是你的依歸。我希望你能聽我的話,到美國去念書,別留在臺灣了。」 他定定的盯著她看,眼眸如蒙上一層霧,裡面藏有太多複雜的情緒,然後,他掄拳往車座用力的一捶,大吼著,「我恨、我恨!為什麼上天讓我晚生六年?!為什麼我只有十八歲,一個無法證明自己的年齡?這一點都不公平,年齡又能代表什麼?有的人到六十歲依然幼稚不成熟,有人十六歲就可以救國救民,完成大事業,為什麼你不相信我?」 「林世駿,你理智一點好嗎?你雖然一再強調不戀父、戀母,但對我而言,你不過是在填補你爺爺死後的心靈空虛,只是你不肯承認而已。唯一能給你愛的不是我,而是你的父母……」桑琳說著,卻因為他如火炬般的熾烈眼神而停頓。 他突然用絕望的口氣說:「原來……原來我的桑琳也是不懂愛的!」 桑琳受不了他那要死不活的樣子,不禁氣憤地說:「你自己說是大人,有成熟的思慮,為什麼連最基本的體諒都沒有呢?沒有一個人能自己宣稱愛,就硬要另一方接受,甚至破壞她原有的生活秩序。我因為是老師,所以才會這樣勸你!你能不能專心讀書,好好回到你父母的身邊去呢?」 他不說話,眼中泛著淚光,看也不看她一眼,發動起機車就要走。 桑琳怕他在情緒激動下騎車會發生意外,往前追了兩步問:「你要去哪裡?」 「你不必管!你沒有錯,都是我不好,我是破壞者,我自己會了斷!」他頭也不回地說,在轟隆隆的引擎聲中遁入墨黑的夜色裡。 「了斷?」他不會是要去做傻事吧?!她真的很努力的想治療他,用呂雲所謂的「當頭棒喝」敲醒他,但卻是這淒慘的結果,難道是她的方式不對嗎? 當晚,桑琳睡得極不安穩,心事重重,宣到第二天看見林世駿平安地出現在學校後,才松了一口氣,這個人竟也誆她,讓她白緊張一場! 幾天後,一封淡藍色的信又來了,裡面寫滿他的悲憤及愛情,然後說,他沒有改變的可能,日期標明六月三日,離聯考不到一個月。 桑琳開始害怕!怕他會在聯考中失常,而無論她多無辜,她都是罪魁禍首。 一個燠熱的下午,桑琳正改著作業本,鐘至和突然走過來說:「余老師,林世駿已經三天沒來上學,打電話也找不到他,我剛剛去他家也沒有人應門。我在想,是不是你對他說了什麼?」 桑琳的頭臉整個熱了起來,好像感覺到所有人注視的眼光。林世駿的事件發生以後,她還未正面和鐘老師談過,她常想,以一個資深男老師的角度來看,他優秀的學生陷入迷戀,是否要怪罪那個女老師行為不檢? 而鐘至和向來嚴肅,如同老學究一般,桑琳雖自覺無辜,仍不免心虛的說:「我沒說什麼,不過是勸他不要胡思亂想,好好讀書才重要。」 他遲疑地說:「我覺得現在聯考當前,你最好不要理他,也不需要深談,免得影響他的心情,連聯考都應付不來。總之,愉快與平和最重要。」 她是不理他啊!但他一直找上門,她想不談都不行呀!桑琳滿腹委屈,卻怕愈說愈糟,只有沉默的點點頭。 鐘至和離開前又說:「對了!你有沒有可能知道他在哪裡呢?」 桑琳極訝異他會問這問題,直覺地說:「我怎麼會曉得呢?」 事後,桑琳愈想愈生氣,難道他們以為是她把他們寶貝的第一志願學生藏起來嗎? 他在何處,與她何干?她又沒有去勾引他、沒有要他愛她,憑什麼好像把一切的罪過都怪在她的身上? 一個十八歲的人能寫那種情書、說那種話,哪有道理可以不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只因為她是老師,就得被迫承擔這一切,只為保護他「脆弱」的心靈!那誰來保護她不受干擾呢? 那天放學後,桑琳沒有直接回家,身不由己地就來到幾條巷子外林世駿所住的那棟公寓。 她曉得他在家,他非在家不可! 桑琳用力的敲著門喊著,「林世駿,不要再躲了!」 有好一陣子沒人搭理,只有鄰居的狗吠了幾聲。若是平常,她會放棄,但此時此刻,她積了一肚子的怒火無處發洩,所以,有種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決心。 終於,林世駿一臉沮喪地來開門。他頭髮淩亂、衣服皺巴巴的、形容憔悴,一副許久不見陽光的樣子。 屋子裡頭比想像中的好,多年來,他已養成自理的習慣,只是牆角有一箱箱的泡面,說明了他過日子的簡單與粗陋。 「老師怎麼會來呢?」他有點尷尬自己的狼狽。 桑琳走進去,迎面吹來電風扇的風,桌上的書頁一張張地被翻起。她沒好氣地說:「被逼來的!鐘老師找不到你,急得差點報警,我呢!是頭號嫌疑犯。如果你沒考上第一志願,因此降低了學校的升學率,那我必然會成為罪魁禍首、眾矢之的,你明白嗎?」 他看著她,一樣的長髮,一樣令他迷醉的容顏,如今就站在他的家中,她果真還有一點關心他嗎? 「老師若是要我回去聯考,我就去考,而且保證考上第一志願。」林世駿淡淡的說。 「拜託!聯考是你自己的事!和我沒有關係。不要說是為我,我承受不起!」桑琳一見著他,便實在很難有條理的冷靜思考,因為他的用詞永遠都是強烈而絕決的。 「就是為你!我的前途完全操縱在你的手上,你叫我考!我就考;叫我不考,我就不考!」 「那麼我叫你去美國和家人團聚呢?」她說。 「就這一點除外,我不願意和你分開在兩個國家,甚至是兩個城市。你要我到美國去,可以,除非你能跟我一塊兒走!」他清楚地說,彷佛這念頭已在他腦海裡反覆很多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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