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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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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願意殿后就隨他吧!敏貞鑽出樹叢,突然有一種偷偷摸摸做壞事的感覺,好像私下幽會……和紹遠嗎?才怪!她恨不得現在有個吊眼長舌的恐怖女鬼把他抓走,那才是大快人心呢! 敏貞回到大廳,免不了一陣挨駡和幾記白眼。筵席三桌,正開到一半,屋內充滿菜香、酒氣和人語。 她才傍著姊姊剛坐下,紹遠就從前門進來,打完招呼,還故意說:「哦!敏貞找到了呀?我可是繞了一大圈,順便把思念已久的秀裡巡過一遍了。」 「原來你沒有找人,自己跑去玩啦!」哲夫笑著拍拍他的肩,「以後還怕沒得看?不到幾天,保證你會膩的。」 「故鄉是永遠看不膩的。」紹遠舉杯敬酒說。 哼!說謊面不改色,火候真是愈來愈夠了!什麼繞了一大圈?不過是後山幾步,外加後門到前門罷了。她只叫他晚點出來,可沒有要他演出個戲外戲,還編上這麼動聽的臺詞! 果真是學商的,如今經軍隊三教九流的磨練,加上本身的"家學淵源",以後必是愈來愈能言善道、圓滑世故了。 廳內的燈光夠,她這才把紹遠看清楚。他是變了,以前青澀削瘦的少年模樣己褪去,軍隊把他養得又黑又結實,曾經淡得不見影的鬢角髭須突然濃黑起來,像一個陌生的男人。 敏貞幾次偷看他,幾次說不出的心驚。如果剛才她能看清他的改變,恐怕就不敢和他單獨相處,講話也不會那麼態度隨便、口無遮攔了。 她不再是以前的敏貞,他也不再是以前的紹遠,唯一不變的是他們的關係,永遠的對立陣線。 這歡迎宴真是無聊透頂又永無休止,她看到偉聖不耐煩地在秀子手中哭鬧著,她便藉口要哄他睡覺,抱他離開這令人不快的場合。 對這標準的遲到早退,反正她已惡名昭彰,不在乎再多個不識大體的批評。 她的臥房是寂靜的,就在西廂院,可聽到小溪淌水聲,也可以聽到人人傳說的鬼哭聲。她當初選這裡,就是因為離東廂及前廳最遠,但求能隔絕大家族的煩雜瑣碎。 結果敏月和紹遠也分別住在左右,想求靜讀書,這一來,招惹的人氣就更重。如果叔叔哲彥一家五口也回來,住入舊房間,這兒就只有用菜市場可比擬了。 新月極淡,照不進窗內。敏貞並不點燃夜晚用的煤油燈,只在黑暗中抱著偉聖來回走動。 繼母生的兩個弟弟裡,她對偉聖還稍微有點感情,因為他那圓潤的臉龐長得很像死去的中聖,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 秉聖則輪廓似父親,卻轉著一雙馮家人的眼睛,令她反感戒備,所以很難擁抱親近。這對一個八歲的孩子而言是很不公平的,但她就是敞不開心胸去改正,總是自我安慰:反正疼他的人很多,少她亦無差。 她輕唱著催眠曲,偉聖很快便人睡,她將他放在床上,自己也斜歪一旁。似不真實的時空裡,又彷佛看見母親和惜梅姨在哄年幼的她睡覺,像坐一條船要到很遠的地方。 一道亮晃的燈火驚擾了她,她才發現自己睡著了。 「謝謝你啦!」秀子一面俯身抱偉聖,一面說:「這孩子一鬧起來,只有你這二姊有辦法,他就和你有緣!」 敏貞忙起身避開,秀子從不放棄任何可以巴結討好的機會,可惜碰到她這冷心冷面的人,只有自討沒趣而已。 秀子將麼兒抱出去,敏貞又往後退一步,卻撞到一個人。她是睡昏了,竟沒看見紹遠也在房內! 「你到我房間來做什麼?」她氣勢洶洶地問。 他以為這裡是客廳,可以隨便來去嗎?好歹她也是十八歲的姑娘家,他一個男人該知分寸。想到他可能看盡她毫無防備的睡姿,聲音就不覺愈趨淩厲。 「我只是來送你一份禮物的。」他沒有被她的怒氣嚇到,仍很溫和地說:「我知道你喜歡畫畫,特別去買了一本歐洲的畫冊,裡面有莫內、高更、梵穀的名畫,你一定會愛不釋手的。」 她愛畫也不必他來管,連這唯一屬於她的心靈世界他都要來插一腳,末免欺人太甚了。 她看也不看就說:「畫冊我自己會買,不用你送,你拿回去吧!" 在一刹那的沉默中,她看見他眼內流露出的挫敗,她把下巴揚得更高。 「怎麼啦?」在走廊的敏月正好聽見,走進來說:「紹遠哥送你東西是一片好意,這畫冊又貴又不容易買到,你就收下吧!」 「我才不希罕。」敏貞依然倔強地說。 「你不喜歡嗎?」敏月一心想調解這尷尬的場面,於是說:「紹遠哥也送我一本小說,是珍奧斯丁的《傲慢與偏見》,我知道你很欣賞她的作品,我和你交換好了。」 「不要,我統統不要。」姊姊的插手讓敏貞更氣,不好聽的話全冒出來了,「反正他用的都是我們的錢,用黃家的錢買禮物送給黃家人,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嗎?」 紹遠倒吸一口氣,太陽穴的青筋都爆出來了,他咬牙切齒地說:「你放心,這些禮物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是我在軍隊埋存的錢,和黃家一點關係都沒有!」 「若是你馮家的錢,我就更不能收了!」敏貞反應極快地說:「你不是該用來還債嗎?」 他真的生氣了,那炯炯雙陣所露出的目光足以殺死好幾個人。敏貞也知道自己太過分了些,但話既說出也收不回來;因為心虛,她氣勢轉弱,唇微微顫抖,眼內也不自覺地泛出淚水。 紹遠臉色一變,怒氣如曝曬後的草,一下子枯萎了。 他二話不說,拿著畫冊大步走回自己的房間。 敏月在一旁被這兩人你來我往的陣勢嚇呆了,半天插不上一句話,直到紹遠走掉,她才發出聲音責駡妹妹。 「敏貞,你怎麼可以說這種刻薄惡毒的話?你怎麼變得那麼無理取鬧呢?你不收紹遠哥的禮物就算了,又何必用話去傷害人家呢?」 敏貞忍住硬咽,淚在眼眶中打轉,她傷人,自己何嘗不痛?但她已經沒有辯解的力氣了。「紹遠哥雖然用黃家的錢,但他所回饋的已遠遠超過了。」敏月的語氣中有著平日少有的嚴厲,「這幾年他如何幫家裡、幫茶廠,你都看到的,若要算薪水,我們還欠他呢!更何況他給阿爸的安慰和快樂,絕非金錢所能衡量的!若不是親戚間有顧忌,阿爸早收他當義子,哪由得你這麼糟蹋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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