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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敏貞沒想那麼多,也沒有力氣顧及,她一方面心寒家人對她百分之百的不信任;一方面也驚愕於紹遠自始至終都沒有說出真相。

  他當然不可能包庇她,他一定有什麼目的。

  敏貞打了一個寒顫,父親的眼光淩厲如藤鞭,事實上,不僅父親,而是每個人的眼中都有著不信,好似她早已被定罪,現在只等她承認和畫押。

  她突然瞭解紹遠的用意了。他又在表演偉大的殉道者,唱一段為保護她而犧牲自我的苦肉計,所以她說什麼都是輸家。太可怕了,她就永遠扳不倒紹遠嗎?這麼一想,她更咬緊牙關,拒絕開口。

  哲夫等到的又是沉默。若非念及亡妻,他老早想好好修理這被寵壞的麼女一頓,可惜已經太遲了。他束手無策地對母親說:「阿母,我從有話說到沒話,他們都死硬著嘴,你看要怎麼辦才好?」

  「現在是顧名聲比較要緊,」玉滿愁著臉說……「既然這兩個都堅持有事情發生,紹遠就不能娶敏月;他必須給敏貞一個交代,敏貞也只有嫁他一條路了。」

  什麼?敏貞把頭一抬,尚未發聲抗議,敏月那一邊就先氣急敗壞了。

  「阿嬤,怎麼可以這樣?您明知道……」敏月幾乎哭出來,「馮家就快來提親了,明明說的是我,如今又變成敏貞,這不是開玩笑嗎?你們要我怎麼做人?我都沒有臉去面對我的朋友和同事了!」

  「對!我也不同意!」敏貞進房來第一次說話,「他……他那樣欺負我,你們不把他趕離黃家,還要我嫁他,這太沒有道理了!我……我死也不嫁!」

  「你不嫁就得說實話,若不說實話就得嫁!」哲夫說。

  她是說實話呀!紹遠不愛姊姊,又在茅草屋中輕薄她,但沒有一個人相信呀!

  她望向紹遠,他倒是一派鎮靜,臉上的表情連換也沒換。當然,橫豎他黃家女婿的位子是跑不掉了,不是姊姊就是妹妹,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她看著一直不表示意見的秀子說:「你們馮家一定不贊成,對不對?你曾說過誰娶我誰就會倒棉,馮家怎麼敢要我這媳婦呢?」

  「天地良心,我哪有說過那種話?」秀子臉色煞白,忙著否認,「這婚事是你討來的,你既認定紹遠對你逾禮越分,他當然就要負責,馮家能說什麼呢?」

  「我願意娶敏貞,用我的一輩子來彌補這個過錯。」紹遠沒有一絲猶豫說。

  「負責?彌補?」敏月悲憤地說:「你們都為敏貞想,但有沒有替我想過?這本來是我的婚事呀!紹遠哥承諾要娶我,你們又強迫他娶敏貞,你們有沒有顧念我和紹遠哥的感受?我們可不是受人擺佈的傀儡呀!」

  「男子漢敢做就要敢當,沒有人強迫我。」紹遠總算出現了傀疚的神情,「敏月,我知道再說上千遍萬遍的對不起,也不能化解你的憤怒,但我真的配不上你,像你那麼好的女孩子應該嫁給更優秀的人。」

  「你竟說這種話?」敏月的眼角泛出淚水,她顫抖地說:「難怪敏貞會說你故作忠厚、無情無義,說你只圖黃家的財產,虧我還替你辯解,你竟這樣回報我!你是配不上我,你要娶敏貞就請便,但我不會祝福你們的!」

  敏貞快被弄瘋了,她的本意很單純,只是要救敏月,絕不是要大家痛苦,再賠上自己的一生。她搖著頭,一字一句清楚地說:「不用祝福,因為我不會嫁給馮紹遠!現在不嫁,將來不嫁,永遠都不嫁!」

  她激烈地說完,便一刻也不留地離開這要判人生死的法庭。如果她能預知昨夜一念而起的誣告會造成這種結果,她會不會再三思?

  不——她不知道,反正時光也不能再倒流,一切都不能從頭再來了,算舊賬只有讓自己更混亂不堪而已!

  元宵節尚未過,敏月就離家投奔新竹的昭雲姑姑,連教書的學校也調換,決心要拋開秀裡傷透她心的人和事。

  那天早上,敏月把皮箱放在房門口,敏貞走過去想求她諒解,還沒有張嘴,她就冷著一張臉說:「你又贏了,不是嗎?自幼你就設法要奪人的注意力,先是阿母、惜梅姨;再來是阿爸和紹遠哥;你總是裝病裝脆弱,一副楚楚可憐狀,一不順心就弄得天下大亂。我曾那麼疼愛你,你竟然也來害我,你的心到底怎麼長的?」

  「姊……」敏貞叫了一聲。

  「不要叫我姊,我但願沒有你這個妹妹!」敏月的話像寒冬的冰雪。

  敏貞心如刀割,她一言不發,如行屍般地走回房間。

  是呀!她的心怎麼長的?為什麼掏空了也沒人感激?她為了替母親報仇、救敏月、救黃家,全力伸張正義的結果是什麼?

  姊姊恨她,不顧有她這個妹妹;父親厭惡她,遺憾有她這個女兒;連一向盲寵她的祖母也哀聲歎氣,不以為然。

  唯一的勝利者是紹遠,嫁給他,進了馮家,正中他利用她和操縱她的目標,以後她的日子不是生不如死嗎?

  想了許久她才覺悟,自從母親死後,這個家再也不是原來的家了,原不屬於她的地方,再維護珍惜都是徒勞無功,所以,該走的其實是她,不是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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