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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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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遠的話是撞得最猛烈的一個,她想到他那曾被她嘲笑的醜陋大腳,令人掩鼻的髒破衣服,那似永遠吃不飽的神情。 她當然知道什麼叫貧窮,惠珍繳不出學費在哭;惠珍的便當裡只有一塊煎面餅。但是,她都從很遠、很事不關己的角度來看,絲毫無法體會那種生存的壓力與殘酷。 她只曉得為母親哭和恨,卻不曾真正睜眼去看人生。是否每個人一落地就有屬於自己的劫難要承受呢? 不!她不該同情紹遠,不能誤陷敵人陣營,不能被他收買去。他竟敢對她大膽無禮,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呢? 沒錯,他出身貧困,沒有人阻止他力爭上游,但也不能用他憤世嫉俗的觀點去踐踏別人呀!看看他如何玩弄她們,偷了姊姊的心,還要來輕薄妹妹,不就視她們兩個為任意宰割的羔羊嗎? 整個晚上,她就在這種矛盾痛苦的心態下反覆煎熬著,理不清的思緒使血液不斷奔向腦部,有幾次都令她的心猛跳著,喘不過氣來。 更深人靜,幽幽的口琴聲又在冷風中徘徊,持續的曲調比往日更憂鬱,愁腸百結,仿佛是由內心的最黯微處吐露出來的。 她不要再聽了!那如泣如訴的音符不斷地提醒她下午發生的事,他的吻、他的擁抱都在樂聲中漫遊著。 她用棉被蓋住頭,雙手遮住耳朵,想要將一切隔絕在外。突然,一個氣岔到,痛癢感直下胸腔,她用力一咳,但刺激更大,一連串的猛咳持續襲來。 她跳下床,知道自己氣喘病發作了,幾乎沒有呼吸的空間;已經兩年了,以為遠離的舊疾,竟說來就來! 找不到擴大呼吸道的藥,她試著點燃油燈,但火光總是明瞭又滅。在急急的哮喘中她摸向門口,想要求救,門才一開,紹遠就沖了進來。 只一眼他就明白怎麼一回事,他看過敏貞發病,也幫忙過她。他動作迅速地點燈,再找出由日本買來的擴張器;因久不用,不知藏在哪個角落,他竟也能兩三下翻到。 敏貞搖搖罐子,大口一吸,整個氣管頓時暢通,臉也不再漲得通紅變形。 「你感覺舒服了些嗎?」紹遠擔心地問。 差點窒息的痛苦一遠,所有的現實又回來。燈影幢幢中,看他距離那麼近,中午兩人接觸的恐慌和暖昧、麻麻的感覺一起爬上心頭,她想退後,卻虛弱地往前一倒,紹遠為接住她,身體一傾,把桌上的一堆書齊掃落地,發出不小的聲響。 混亂中,他抱住了她,牆上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像極了親密的戀人。 走廊傳來快速的腳歲聲,當敏月來到妹妹的臥房時,就看到這兩人相擁的一幕。 「你們……你們……」敏月張著嘴,錯愕地說不出話來。 敏貞仍在調著發病後的鼻息,她轉頭望著姊姊的表情,忽然驚覺她和紹遠的姿勢所帶來的聯想,她極力要推開他,卻手腳發軟,他依然堅定地支撐她。 敏月的臉慢慢轉為厭惡、憤怒、痛苦和鄙夷,這給了敏貞一個瞬間的念頭,這不是一個機會嗎?可以阻止一切,她在尚末考慮完全之前,就脫口而出:「紹遠哥對我不規矩,他到我房裡欺負我……」 火光猛搖,敏貞被自己的話嚇到,腦中一片空白。紹遠猛地放開她,她還踉蹌一下,更像受害人。 又一陣紛遝雜亂,哲夫和秀子也聞聲趕來,他們看見這三人對峙,表情都十分怪異,就直覺事情並不單純。 「你們三更半夜不睡,在這裡乒乒乓乓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哲夫拉著臨時披上的外套問。 「敏貞說……紹遠哥……到她房裡……對她不規矩……」回答的是敏月,她的聲音顫抖,斷斷續續,如承受著極大的震撼,血淚都梗在喉頭。 「什麼?」秀子張大眼,嘴巴張合幾次才說:「紹遠對敏貞……這怎麼可能?天塌了也不可能……」 哲夫也楞了好幾秒,看著彼此距離並不遠的兩個年輕人。敏貞面色雪白,雙手擰絞,仿佛受了驚嚇;紹遠全身僵硬,一雙眼瞪著她,神情複雜難解,但沒有一點做了壞事被當場抓到的狼狽及羞愧。 「不!我不相信紹遠會做這種胡塗事。」哲夫厲聲對著小女兒說:「敏貞,這是關乎名譽操守的大事,你可不能隨便拿來開玩笑,你說實話,到底是發生什麼事?」 哲夫與其說責問,不如說是怒駡,令敏貞更無法把所有的事連貫起來,場面已是完全失去控制了。 「紹遠,你說!你為什麼到敏貞的房間來?你一定有個理由,你說呀!」哲夫見敏貞死硬著嘴,遂又轉向紹遠。 屋內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可以聽見。敏貞感到胸口和太陽穴都痛,血液似再也流不動了,手腳冰冷得難受。她在等,等紹遠張口說出真相,說她氣喘病發……反正她也不是沒有誣賴過他,再多一次又何妨?只求他快說,說完了,她就可以好好安靜休息了。 「你說話呀!」秀子沉不住氣,過去推侄子一把。 紹遠將目光由敏貞身上移開,看著地上,啞著聲說:「敏貞說的是事實,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很抱歉,我明天一早就搬出黃家。」他的話有如——顆炸彈般,把每個人都炸呆了,包括敏貞在內。 紹遠說完就跨步離去,秀子伸手抓住他,狂亂地說:「你騙我,對不對?我把你從小看到大,知道你多麼正經老實,絕不會做這種荒唐夭壽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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