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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埃洛扶林』的《江山美人》在演了,忘了是哪一家!”她不反對。“同學都說好看!”

  “我們去問問看!”他說。

  出了“津津”,康柏想找兩部黃包車。突然,也不知道從哪裡傳出一聲槍聲,是槍聲,接著又是一聲,一刹那間,平靜的街頭立刻大亂起來,根本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人群你推我擠的四散逃跑了,一邊還聽見有人不負責任地亂叫“漢奸搗亂『,”鬼子殺人“,”憲兵捉人“什麼的!

  康柏是職業軍人,在這種場合,他十分鎮定,迅速和小曼一起貼牆而立,躲開亂擠的人群。同時,他運用目力朝槍聲的方向望去。

  人群一逃開,他看見發生的事了。一個女人倒在大街中心,一個男人正六神無主地蹲在女人旁邊。他仔細一看,才看清楚了,那男人穿著空軍制服,那女人身上是件拖地斗篷——“是韋震和康楓!”康柏大叫一聲,拖著小曼大步奔跑過去。

  不是漢奸,不是鬼子,也不是憲兵,看來——只是為爭風吃醋而傷人吧!

  “發生了什麼事,韋震!”康柏一把抓住他的隊友。

  韋震似乎已嚇傻了,他呆怔地望著康柏,半天也說不出話來。康柏是旁觀者,比較能夠保持鎮定,他輕輕地翻開康楓伏在地上的身體,他看見鮮血從她右胸部汩汩地流出來。

  “快!要送醫院!”他站起來張望,身邊只有小曼——她站得較遠,她怕見血。“小曼,到『津津』去找同學出來幫忙,還有——啊!基地交通車停在那兒,叫同學通知司機開車過來,要快!”

  小曼深深吸一口氣,強抑跳動劇烈的心——轉身就跑。她在想,前後不過幾分鐘的事,剛才還活生生、光彩奪目的康楓,現在卻已生死未蔔的倒在血泊中,人生中真是充滿了這麼可怕、未可預料的突變嗎?這些曰子裡,她怎麼淨是遇到這些血淋淋的事件,先是吳育智,再是康柏,現在又是康楓,這——可是預示著一些——不吉祥?

  跑進“津津”,她努力以最快的速度說了發生的事,邢樹人招呼了幾個同學,又有人去通知交通車司機,他們一起奔向出事的地點。

  在那邊,韋震臉色慘白的斷斷續續地把經過說出來,他說,是一個穿短打裝的年輕人做的,他還肯定這是康楓以前的男朋友主使的!

  “一定是他!”韋震恨得咬牙切齒。“除了他,沒有誰會傷害康楓,他得不到就毀了她,我——要找他算賬,我要跟他拼命!”

  康柏捉住了他,不讓他在激動中輕舉妄動。交通車開過來,同學們也來了,他們全是在空中火線上拼命的人,對受傷流血原不當一回事,他們很小心地把康楓移上車,但——他們心中都激憤,他們不能忍受別人的公然欺負!

  對付康楓就等於對付韋震,對付韋震就等於對付他們每一個飛行員,他們絕不能忍受!

  邢樹人和另一個同學陪韋震送康楓去醫院,剩下的幾個年輕人沉默地圍站在馬路邊。剛才四散逃走的人群,又慢慢地湧回來看熱鬧,女明星康楓受重傷,有人公然向飛行員挑戰——於是就更加熱鬧得不可收拾,誰都變成目擊者,誰都有自己的一套說法“找他們算賬去!”一個同學恨恨地說,“公然欺負到我們空軍頭上來!”

  “絕不能罷休!”另一個說,“回基地搬所有同學、隊友出來,跟他們拼命!”

  “他們是『袍哥』『舵把子』,不能魯莽!”康柏說。他比較冷靜,可能他早知道對方底細。幾個同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袍哥、舵把子怎麼樣?開了飛機去炸死他!”先開口的那個說,“媽拉巴子,誰讓他在老虎嘴上拔須?”

  “他們並沒有對付韋震。”康柏搖頭。“他們是手下留情的,我看——這個事還是韋震自己做主!”

  “也對!”同學同意了。“無論他怎麼決定,狗娘養的才不幫他!”

  “我現在去醫院,晚上到靜安別墅通知你們情形!”康柏看看——邊的小曼。“你們等消息,千萬不能輕舉妄動!袍哥和咱們空軍河水不犯井水,何況他們對社會有安定作用,我怕會把事情鬧大就不好了!”

  靜安別墅是空軍休假人員的休歇處,是比較高級的旅館,幾乎所有沒有家的飛行員都住在那兒。

  “鬧大就鬧大,”一個同學不平地,“難道我們的人就這麼白白被人欺負嗎?”

  “事情並不單純,我相信——康楓必有理虧的地方!要不然他們下手不會這麼狠!”康柏說。

  “好吧!你快去醫院,我們會等你消息,”幾個同學又回到“津津”去。

  康柏默然走到小曼身邊,她看來情緒受了很大的波動,上午開朗的笑容已不復見。

  “一起去醫院看看,好嗎!”他望著小曼。

  “不——我回家等你!”小曼臉色有些蒼白。“我不想看——我覺得很可怕!”

  “很抱歉,小曼,”他真心地說,“當時情形非幫忙不可,周圍只有我一個是同學,我無意嚇著你!”

  小曼搖搖頭,再搖搖頭,突然:“可怕的不是那些血,不是那槍聲和傷害,”停一停,她再說,“是讓我看見不專情的報應!”

  康柏一怔,不專情的報應?小曼已逕自跳上一部黃包車,她似乎想——急於離開。

  “我會一直在家裡,辦完事——你來!”她去了。

  不專情的報應?他仍在想,真有報應嗎?

  康柏到醫院之後,不曾到雲公館,不止如此,一星期來,他沒有出現在小曼面前。

  小曼心中有奇異的不安,那莫名的懷疑也更濃了,康柏近來——是有些特別,他有什麼理由不見小曼呢?他們之間沒有爭執,沒有誤會,一切都好好的,他怎麼——哎!他托之翔帶來兩次口信,說他替同學警戒,不能進城,但——他連續警戒一星期?

  昨天星期六,之翔沒回家,康柏也沒出現,小曼忍住打電話去基地的衝動,她去找小怡。

  或者,她精明的大姐能幫她?

  “姐夫警戒?”小曼不落痕跡地。

  “昨天之翔和幾個隊友飛去蘭州,今天中午可以回來!”小怡說,“大概康柏跟他們一起!”

  小曼放心些,原來去了蘭州,康柏和之翔同隊,當然是一起去的了!

  “最近姐夫比較忙嗎!”小曼再問。

  “也不見得,空襲少了,出任務倒多!”小怡在給孩子換尿片。“上星期還有個笑話,晚上大家都睡了,也不知道是誰誤觸警報器,所有的人都從床上跳起來,來不及穿衣服就往飛機上跑,多數的人只穿背心短褲,好一點的穿睡衣,就這麼起飛了!”

  “警報來了要起飛,作戰?”小曼不懂。問號在她黑眸中跳動。

  “人躲警報,飛機也躲啊!難道停在那兒被日本鬼子炸?”小怡笑了,“一些跑得慢的人知道是誤會,那些跑得快的已爬上飛機起飛了,他們飛去重慶『白市驛』機場,背心短褲的也不敢下飛機,就這麼坐了一夜,又冷又累又尷尬,飛回來才知道鬧了最大笑話!”

  “這是他們負責的表現,也沒什麼可笑的!”小曼說。

  “說是這麼說,但你看見他們背心短褲就飛行的怪模樣,不笑才怪!”小怡說。

  門外有一陣腳步聲,人還沒進來,小怡、小曼已聽出是之翔回來了。小曼心中一陣緊張,就像應第一次康柏約會般——康柏一起來了吧?

  進來的只有之翔,小曼不曾立刻失望,康柏可能去她的廂房找她了,是不是?

  “姐夫,回來了!”小曼站起來。她急於離開,一心想快些兒見著康柏。

  “咦!小曼沒出去,康柏呢?”之翔笑著問。他是絕對無心的。

  “康柏——沒跟你一起回去?”小怡看小曼一眼,問。

  “他?昨天就進城了,”之翔在脫鞋子,也沒注意小曼變得好難看的神色。“他怎麼會跟我一起?”

  “他沒去蘭州?”小怡疑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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