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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我驚喜地抬起頭。“一個能互相分擔,能互相瞭解,能互相幫忙的朋友?『”對了!“他微笑地點點頭。”把那個《綠色山莊》的故事扔開,我們做另一種朋友!“

  “好!”我立刻點頭,能做他的朋友——我心中仍有說不出的滋味,很奇怪,第一眼看見他就覺得他親切,就覺得他必和我有些關係,朋友?“可是——你願不願意把你的故事告訴我?”

  “怎能肯定我有故事?『他又恢復了吊兒郎當。

  “你說過有段過去了的愛情,而且——你現在的家庭看來並不幸福!”我說得很直率,這是我永遠改不了的毛病,想到什麼說什麼。

  “你又在幻想了!”他指指我的鼻尖。“事實上,我女朋友無數,叫我說哪一段?”

  “說那段最真的,最使你念念不忘的!”我說。

  “每一段都真,但每一段都忘了,”他笑著搖頭。“我是個浪子!”

  “浪子也會有真情!『我不肯放鬆。

  “也許有過,但日子太久遠,也忘了!”他作狀地揮揮手。

  “不信!真情也會忘?”我簡直是嚷了起來。

  他閉一閉眼睛,搖搖頭。

  “不忘也淡了,”他說,“回去吧!別讓你的家人著急!”

  “不是家人,是阿姨!”我糾正。

  說到阿姨,我突然聯想到好特別的一件事,康柏看來好喜歡淺藍,和小曼阿姨剛剛相反,我幾乎從來沒有看見小曼阿姨有任何淺藍色的東西。

  “再見了,小朋友,”他再揮手。“再晚,我的女朋友會生氣了!『他說女朋友,我不知道真假,但——心中蠻不是味兒。我看著他發動摩托車馬達,卻不離開。

  “怎麼,真想跟我去?”他問。

  “不!《綠色山莊》美麗故事不會重演,我只是想問你,你——可會來看看我這小朋友?”我鼓起勇氣問。

  “當然!”他舉手作發誓狀。“有空、有心情一定來,你等著歡迎我這老朋友吧!”

  “我會等,而且——我也等你講那段故事!”我說。

  他皺皺眉,只是一刹那,摩托車怒吼而去。

  他皺眉是為什麼,為我說等他,或是等他的故事?看來,他對那段故事敏感得很呢!

  又是週末。

  沒有同學的約會,也沒有重要的功課,日子顯得特別無聊,人也懶散了。

  本來該給媽媽寫封信的,報告一下期中考的成績,卻是懶得提筆,媽媽也該知道,考得上輔仁大學的我,功課絕不可能太差的啊!我躺在床上發呆,看著擠在窗戶外面的陽光,想起康柏!

  他該是太陽型的男人,光芒、熱力都足以強烈地影響旁人。

  但是,初見他時,他眼中有冷漠。他一定很不快樂,不是他周圍任何女孩能帶給他的,包括我!因為他的快樂,他的歡笑必然失落在某一段令他難忘的回憶中了!

  哎!他說會來看我的,他會來嗎?幾時來?我相信他不會騙我,只是——等待的滋味不好受,我總不能明目張膽地去看他,何況有思玫,還有他太太。

  門外有些聲音,似乎有人在搬東西。姨丈去了研究院演講,家中只有小曼阿姨和女傭阿月,阿姨沒午睡,那麼出去跟她聊聊也不至於這麼無聊了!

  果然是小曼阿姨,她正在清理一隻又大又古舊的樟木箱,那只箱子的形狀和一個完全一樣,必然是從成都帶來的古老東西了。古老箱子裡必然裝的是許多我無從想像的東西,我的興致被提得好高,我一向喜歡古老又稀奇古怪的東西。

  “小曼阿姨。整理舊東西嗎?我來幫忙!”我走過去。

  “沒有什麼東西了!”小曼阿姨淡淡一笑,“該扔的老早扔完了!”小曼阿姨的神情永遠淡然平靜,好像一潭止水,再也激不起任何波紋,然而,小曼阿姨卻是美得難以形容的。不只在雲家,她的美在整個成都市都出名,抗戰期間,誰不知道華西壩上金陵女子大學的校花雲小曼,如今五十歲的她依然秀氣寧靜,依然高貴淡雅,依然苗條飄逸,最特別的一點,她柔中帶剛,令人覺得她又)令又傲,簡直高不可攀。小真阿姨和媽媽小怡都是小曼阿姨的姐姐,然而,姐姐就遠不及妹妹出色了!不是我偏心,看過那麼多太太、姐姐、伯母、阿姨,根本沒有一個及得上小曼阿姨的萬之分一!

  “那表示沒有扔的就是寶貝咯!”我笑。

  “沒有寶貝,只有一本相簿!”小曼阿姨姿態優雅地把相簿遞給我。

  我望著她——我總是情不自禁地會望住她,美,的確是吸引人的。小曼阿姨的皮膚還是那麼細緻,難得的是她手背也不起皺紋,我敢打賭,我若說小曼阿姨只有三十歲,誰敢不信?她是得天獨厚者——想到這裡,我呆了一下,我說康柏是得天獨厚的,如今又是小曼阿姨——哎,我怎麼會把他們聯想到一起了?他們全然不相識,可以說絕無半點關係的,我真是離譜!

  “你的相簿嗎?”我打開第一張。

  “有你媽媽,還有小真,你大舅培元和三舅培之,”小曼阿姨慢慢說, “另外還有爸爸——就是你外公,外婆,還有些親戚朋友!『照片上的人看來都很好笑,好古老的頭髮,燙得鬈鬈的,梳得平平的,中分,兩邊還夾住髮夾。媽媽和小曼阿姨穿的是陰丹士林布的寬大旗袍,小真阿姨穿的是童子軍裝,姿勢擺得生硬而造作,笑容也好彆扭——哎!看在我這差了有三十年的女孩眼中,那簡直是好久、好久以前,那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時代!

  “真好笑,怎麼是那樣的呢?”我哈哈大笑,“我沒想到你們也曾古老過!”

  “你怎麼沒有想到我們也曾年輕過!”小曼阿姨說。

  “不,你現在也年輕,現在比以前還漂亮得多,『我說真心話,我是看不慣那古老的樣子。”那個時候——就是你當金陵女大校花的時代?』小曼阿姨臉上掠過一抹好難懂的神色,或者,人們想起以前,甜、酸、苦、辣就隨回憶一起湧上來吧!

  “我那個時候正在念大學,金陵女大,”小曼阿姨不說校花,她是謙虛的人。“現在和以前的樣子就差得遠咯!”

  我仔細地端詳那些發黃的照片,小曼阿姨在那大堆古老的人中,無異是最出色的,她的臉還是那麼美,那麼秀氣,她的神情還是那麼溫柔,就是那髮型、那衣服、那笑容古老得令人受不了!

  “為什麼梳那種頭,穿那種衣服呢?”我指著相片。

  “別看不起,這還是當時最流行的呢!”小曼阿姨說,“抗戰時期,哪還有人穿得比我們雲家姐妹好?我們的衣服全是從上海運去成都的,別人哪!在你眼裡就更土了l『我很感興趣地又往下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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