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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雲小曼,你逃不了的!”他歎一口氣,“你又狡猾又可惡,你在折磨我!”

  “我們才第二次見面,康柏!”她冷靜地提醒他。

  “那又怎樣?”他不高興地,“即使我們才見面,你老早——就在我夢中!”“康柏——”她被逼得更鄭重了。“你這樣,你這樣——只有使我離開,我不能習慣你們空軍的——熱情!”

  “不是我們空軍,是我!”他盯著她。“只是我!我看見你就——哎!好吧!看電影!”他攤開雙手,再歎一口氣,賭氣地,使自己面對著銀幕。他十分不滿意她的態度,他看得出她對他的好感,他是那樣熟悉並且瞭解女孩子的心理,為什麼她要裝得這般淡漠、這般冷靜?她真像傳說中的與眾不同?

  小曼知道他在生氣了,卻是不出聲。她是個太過於小心、太過於仔細的女孩,以至於她連感情的施予也過分謹慎。她是喜歡他的,在他離開的一個月裡她不是總是思念,總是牽掛嗎?剛才驟見他的一刹那,她不也驚喜,也快樂嗎?她——為什麼不表示,即使一點點,一絲絲呢?

  她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麼,壓抑感情是件痛苦的事,她卻——似乎無可選擇似的,她心中一直有個意念,她是雲小曼,是同學眼中的公主,是雲公館的掌上明珠,她不能有絲毫差錯,她不能給人當話柄,她要加倍小心地保護自己!

  然而——過分的保護,是對,或是錯?

  康柏說了看電影,就專心地對著銀幕,再也不轉頭。他也是個倔強、驕傲的男孩子,不是嗎?

  小曼有絲兒後悔,她不該對康柏太冷,太拒人於千里之外,她明知道還有個對手金安慈,她不願用自己的手把康柏推到安慈面前,但——已經弄成這樣了,後悔也沒辦法,她的自尊和驕傲不容許她改變態度——她也絕不是個忽冷、忽熱的女孩。如果康柏就此離開她,那——也是天意了!

  打敗一個敵人也許很容易,但要打敗自我,卻真是難上加難了!

  銀幕上的泰倫鮑華是那麼帥,那麼瀟灑,那麼英俊,他雖演海盜,仍能令所有女孩子傾心。那一身黑色緊身闊袖的裝束,那一手令人羡慕的美妙劍法,那靈活的身手,那含笑上斷頭臺的氣度——小曼早從同學口中知道這是泰倫鮑華最出色的一部電影,卻看得毫無心緒,不知怎麼的,走上斷頭臺的人,她竟眼花得看成是康柏——“康柏——”她下意識叫了一聲。哎,怎麼了?上斷頭臺的怎可能是康柏?那是電影啊!

  他轉頭看她一眼,整個人都冷了下來。

  “什麼事?”他的聲音和剛才的激動判若兩人。

  『沒——有!』她窘迫了,怎麼無緣無故地叫他呢?她怎麼恍惚得這麼厲害?“沒有事!”

  他再看她一眼,不聲不響地又轉向銀幕。

  他——失望得預備放棄了,是嗎?他對她再也不熱烈緊張了,他甚至不想再跟她講話——叫、曼低下頭,慢慢撫平了裙子,心中懊惱得無以復加,怪不得別人,是她把一切弄得這麼糟的!

  這是第二次弄僵了,對吧?第一次是舞會那夜在長廊上,幸虧小真和立基無意中替他們打了圓場,這一次——可還有轉圜的機會?

  一直到電影演完,康柏都不曾再看她,她真是什麼心情都沒有了,連電影的結局是什麼都不知道。剛才——她真是不該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她——哎!怎麼說呢?她是沒有經驗的,沈欣不算,康柏是她第一個男朋友!

  戲院頂燈亮起來,他們也隨著觀眾站起來,隨著人潮走出去,小曼除了還能感覺到康柏跟在背後之外,他們之間簡直沒有任何聯繫了——大概就結束了吧!

  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下來,深濃的暮色正從四面八方湧過來,雖然如此,仍可看見康柏的神色難看,他板著漂亮的臉,一個勁兒跟自己生悶氣。

  他悶聲不響地在戲院後門拿了腳踏車,逕自推著往前走,不說送小曼回家,也沒有把腳踏車交還她的意思。小曼也不出聲地跟在一邊,他們這也——算是冷戰吧!

  沿著總府街邊下走,華興東街益德裡的雲公館就在前面不遠處,再走下去,她就到家了。她默默地想,到家之際,就是他們分手之時吧!

  “問你一個問題,只說一遍,”他突然開口,低沉帶磁性的聲音仍帶著稚氣的賭氣味道。 “你要回家,或是——陪我去吃晚飯!”“你可曾邀請過?”她回答得很好,不傷自尊,又不再激怒他。

  “難道要我下請帖?”他臉上又有了笑容。

  “至少——該正式些!”她也笑了。心中的懊惱一下子飄得好遠,好遠。

  “雲小曼小姐,我能有這榮幸,請你去吃一餐便飯?”他說得像念臺詞。

  “如果我說不呢?”她開玩笑,聲音開朗多了。

  “那麼——我捉你去!”他抓住她的手。

  她沒有再掙扎,心中一下子充實了,再拒絕、再矜持,豈非和自己過不去嗎?

  “剛才——為什麼不出聲?”她仰望著他。那文靜秀逸和剛才的嫵媚給人有不同的感受。

  “我在發自己脾氣!『”他說。

  “為什麼?”她咬著唇。他該生她的氣,為什麼要發自己脾氣?

  “對著你我簡直蠢得連話都不會說,我得罪了你,不是嗎?”他說得很真誠。

  “也不算什麼得罪,”她高興一點,他似乎不是她想像的那樣小氣呢!“我以為——叫爾想到金安慈家打網球!”他驚訝得站住了腳,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

  “天地良心,我完全沒想到她!”他舉手作發誓狀。“我也不會再去她家的了!”

  “別這麼緊張,”她滿意地笑了,“她剛才邀請過,不去豈不太小氣?”“小氣總比你誤會好!”他說得直率。“和我們——起去!”

  “我去看她臉色嗎?”小曼搖頭。

  “不會。”他揉揉鼻尖——這是他的習慣動作。“她是很有風度的!不僅有風度,而且很洋派,”小曼說,“她打網球,她騎馬,她游泳,她做很多男孩子做的事!”

  “你呢?”他似乎完全不注意安慈的事。

  “我是又土又保守的雲小曼!”她說。

  他對她擠擠眼,一副吊兒郎當的神情。

  “我情願選擇又土又傻的,我受不了洋派!”他說。

  “誰信?你天天跟洋人為伍!”她笑著露出細緻小巧的牙齒。

  “你們十四航空隊只有你和『密司特』兩個中國人!”

  “我已經請求調回成都了,你不知道?”他半真半假地。

  “真話?”她眉毛一揚。

  “發誓!”他指指天。“沒有一刻比我現在更嚮往留在成都了!”她知道他在暗示什麼,但——喜歡暫且放在心底吧!

  “姐夫說在這兒比在十四航空隊危險,”她正色說,“這兒出任務跟你們那邊不同!”我不在乎,“他聳聳肩。『生命有定數,危險也值得,何況——誰能保證我在昆明出任務沒意外?也許我這次回去就再也回不來了——”“別說,別這麼說!”小曼變了臉,急切地阻止他。“我怕聽這種不吉祥的話!”“我不在乎,我是百無禁忌,”他坦然地攤開雙手。“出任務陣亡,是報效國家,死得壯烈,死得有價值,如果幸運的不死,我就要追尋我嚮往的一切!』”嚮往的一切?“她含蓄地問。

  “愛情,快樂,金錢,權勢!”他說。

  她低下頭,又走幾步才慢慢說:康柏,你追尋的目標和我不同!『“你追尋什麼?”他立刻問。

  她考慮半晌,才認真地說:“我本身並不想追尋什麼,我只想——我能不能在這國難的時候,為國家出點力!”

  他顯得好意外,好意外。雲小曼,成都市第一流的千金小姐,她想為國家出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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