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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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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想起之諄,她和之諄的愛難道也是——不,不!她心裡擠命的喊著,不,不,她從沒想過之諄的其他條件,她只是那樣愛。了他,不是嗎?不是嗎?她松一口氣,好過一些,她的確沒有想過之諄的財富,之諄的名望,之諄的地位,她只是——就那樣愛上了他,單純的—— 「你在想什麼?亦築!」雷文好奇的望著她,小聲問。他一直在注意她臉上不平靜的變化。 「我在想——牧師的話!」她振作精神,「我也在想——我自己做到了多少!」她小聲回答。 「多少?」 她猶豫一下,臉上浮起了微笑。 「一半。」她眨眨眼,心情突然開朗起來,「一半!至少,我也不能算失敗!」 雷文看著她,奇怪的,他居然瞭解了她的意思。 「你這做到的一半,永遠不會失敗!」他含有深意的。 「是嗎?」她揚起眉梢,「另一半,我也會設法做得好,以後,我不再做一個隻會說大道理的女孩了!」 他十分驚奇,亦築怎麼會這樣?是牧師的話? 他們不再說話——事實上,是不好意思再說話,剛才小聲的幾句話,已惹來許多注視。 亦築並沒有專心聽講,她仍迷迷濛濛的在想,怎樣才能做好另一半?之諄——哦,不,她曾撇下他而去,像他那樣驕傲的人,怎能再回頭?她失去了太多機會——有的被人搶去,有的被人攔阻,有的被自己扔開,但願,她還能再有一次機會,只要一次—— 聖詩歌聲響起,禮拜竟做完了,一個半鐘頭,她不知在胡混些什麼,雖然,她並沒有聽見牧師所有的話,只有那使她感動的幾句,但——夠了,夠了,絕對夠了,這幾句話已漲滿了她的心胸,比那些空空的來又空空的回去的那些人好得太多! 「走嗎?亦築!」雷文問。 她笑笑,跟著人群走出教堂,人太多,她雖有心搜尋那熟悉的影子,卻毫無結果。 「哦,有樣東西黎群讓我轉交給你,他知道我來做禮拜!」雷文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潔白、精緻的信封。 「什麼呢?他畢了業就沒見過他的面,和曉晴玩瘋了!」亦築打趣著抽出信封中的卡片,叫,「他們要訂婚了!」 雷文只淡淡的笑,沒有喜悅的神情。 「你去嗎?」他問,「黎群說希望能見到你!」 「我——」她心中亂亂的,這不是一個機會嗎?「不知道!」 「別去吧,亦築!」雷文善意的,「黎群說愛與被愛,他選了後者,你——懂吧!」 「哦——」亦築聲音拖得好長,怎樣一團難解的線啊! 「我走了,」雷文打斷她的沉思,「我不會去參加,而且我也不會再來看你,你自己保重!」 亦築心胸塞滿了亂七八糟的情緒,他揮揮手,慢慢走開,她,這個不愛流淚的女孩,終於又流下淚來! 雷文走了,永遠的離開,她又失去一個好朋友!人生在世,失去的遠比得到的多! 黎群訂婚的日子,天色非常好,豔陽高照,雖然很熱,卻有陣陣微風,點綴著夏日的沉悶。 亦築一早把自己關在房裡,雷文的勸告很有效,她已決定不去參加,若這是唯一的、最後的一次屬於她的機會,那麼,失去也罷!生命中早已註定的,她推不掉,若不屬於她的,也要不到! 她不曾把黎群訂婚的事告訴淑甯,媽媽已為她擔待了許多,讓她獨自擔待一次吧! 亦愷去下圍模,屋裡只剩下她一人,她看著那張小小的訂婚卡片,用英文燙金字印著下午三時,雞尾酒會,這是純洋式的,場面大而不麻煩,費用也比較便宜,這必是黎群的主意,他從不歡喜擺富家子的派頭。 已快兩點了,亦築穿著一件又寬又大的白色有淺淺花紋的睡衣,倒在床上預備午睡,淑寧打理完廚房的事,慢慢走進來,亦築的散漫使她吃驚,女兒從來都把時間安排得緊緊的,難道今天她不去替一個高二的學生補習? 「亦築?今天不去家教嗎?」淑寧問。 「昨天多補了兩小時,今天不用去了!」辦築忙把小卡片收在枕頭下,「你不午睡?媽!」 「就睡了!」淑甯看女兒一眼,似乎沒有什麼可疑的,就慢慢走回房。 她的兩個兒女從來都不需要她操心事的,從小都是品學兼優,只是近來,她常覺心神不寧,憂心忡忡的,每晚黑暗中籬笆外的那個人影是誰?有時有車,有時沒車,那人似有所待,有所期盼的站一陣,等一陣,等所有燈光熄盡了才蹣跚離去,那人是誰?為什麼?等誰? 她不曾向亦築訊問,她怕引起女兒的不安,但是,這風雨無阻的,站了幾個月的人,看來並沒有惡意,他是亦築的朋友?同學?或者是那個之諄?沒有理由有巧合的夜行人,連續著每晚來到,這件事,將怎麼辦呢? 她躺在床上,合上眼睛卻毫無睡意,天熱得難耐,又不敢吹風扇,她那風濕老毛病是惹不得的。她想著那黑暗中的人,又想著亦築,明年亦築就要畢業了,但願她能找份好工作,再找個合適的對象,二十幾歲的女孩,該想到這件事了,好對象恐怕還真難找哩—— 「嗤」的一聲,淑寧驚得跳起來,是黑暗中那人的汽車聲,現在是白天,光天化日下,他也敢來?她迅速的站起來,躲在窗簾邊上往外望去—— 一部雪亮的、豪華的、新型的大轎車停在門口,一個西裝筆挺,穿著十分講究的男人站在門邊,他似乎在猶豫不定,臉色非常矛盾,他是誰?淑寧仿佛見過他,十分英挺,瀟灑,是那種有教養,有風度,有氣質的男人,只是他並不很年輕,看來有三十五歲了,他站在門口做什麼?找誰嗎? 那男人猶豫了半天,他始終沒發覺窗邊的淑寧,最後,他似鼓足勇氣用力按下門鈴,淑甯明明看見他按鈴,也被鈴聲嚇了一跳,她完全不認識這個男人。拉平衣服,她預備去開門,赤著腳,穿著睡衣的亦築已跳出來,叫: 「我去開!」亦築臉上有一抹奇異的紅暈,她似乎有個說不出來的預備,是什麼嗎? 門開處,那男人邁前一步,眼睛眨也不眨地停在亦築臉上,亦築掩著嘴,下意識的握著睡衣退後一步,她沒想到,站在面前,定定的望著自己的,竟會是之諄! 之諄呆了,他從來沒有想過亦築是這模樣的,短短的頭髮,自然的披拂在秀麗的,充滿靈氣的臉上,一襲白色碎花又寬又大的睡衣,罩住那苗條修長的身體,赤裸著腳,吃驚的不能動,像在地上生了根,這是他的小亦築嗎?是嗎?或是天上的精靈? 他們互相凝視著,無法從對方的視線中自拔,長久的折磨,錐心的痛苦,在一刹那間消逝,他們什麼都沒有說,然而,他們都已經瞭解。 「我來——接你去!」之諄說。聲音低沉而顫抖。 「我——我——沒預備——」她要說沒預備去,但他的聲音已經打斷她的「去」字。 「我等你,還早!」他仍是凝視她,似乎怕她在一刹那間消逝,他完全不覺旁邊還有個淑寧。 「那麼——」她舐舐發幹、發燙的唇,「我去換衣服!」 她依戀的再看他一眼,轉身走回房間。小小的客廳裡,似乎一下子變成真空,之諄忘情的向前走一步,他的心早就隨亦築進去,一個慈祥的聲音阻住了他。 「請問——」淑寧問。 之諄一震,完全清醒過來,對著溫文的淑寧,他變得像孩子似的手足無措,英俊的臉全紅起來。 「我——我——」他說不出來。 「我是亦築的母親,請進來坐!」淑寧禮貌地說。她已經看清了之諄的面貌,是個多情種子卻不失其忠厚,她暗自點一點頭,若他就是黑暗中的那人,看來,是白擔心了,亦築和他,看來早已有了感情了。 「黎群訂婚,我接亦築去——」之諄語無倫次的,許多年來,他總是高高在上,第一次這麼慌過,淑甯很慈祥,很和藹,卻有股說不出的威嚴。 「你是——」淑寧問。其實,她早猜到他是誰了。 「黎之諄,我想你——伯母!」他困難的叫著淑寧,他們的年齡相差不多,叫起來尷尬之至,「已經知道我了!」 「是的,」淑寧微笑著點點頭,「若你真是那個之諄,讓我告訴你,你來遲了!」 「我——」之諄一怔,立刻明瞭淑寧的意思,他說不出心中的感激,亦築有怎樣一個好媽媽! 「世界上,美好的事情並不多,冷酷,虛偽,遍地皆是,把真情到處扔,不覺著可惜嗎?」淑寧再說。 「是——的!」之諄變得像小學生在聽老師的教訓。 「以後,黑夜時多休息,讓太陽出來時再做工作吧!」淑寧打趣著說。 「你——都知道!」之諄吃驚的,難為情的,尷尬的。 「我若不都知道,你們怕沒有這麼容易,」淑寧搖一搖頭,說道,「畢竟,你們之間,差了二十年!」 「我——會對亦築好——」之諄忘情的。 「噓,」淑寧阻止他,「別對我說,對她說吧!這個癡心的孩子,已經吃了許多苦!」 淑寧也不等之諄回答,自顧自的走回房間,這件事不需要她插在裡面,對貧窮安之若素的她,可從來沒心沾有錢女婿的光,女兒幸福,比什麼都重要,這是個講究愛情的時代啊! 亦築走出來,她已換上一件純白的簡單洋裝,唇上有淺淺的口紅,頭髮也整齊些。換了衣服,似已遮掩了她的不安和窘迫,她自然了許多。 她看看目不轉睛盯著她的之諄,臉上染滿了嫣紅。 「媽,我走了!」她對淑甯房裡叫。 「走吧!」淑寧憐愛地說,「享受你的青春年代吧!」 亦築走出大門,再一次坐上之諄豪華的平治三〇〇,這時,她的心情絕然不同,你能感受到失而復得的快樂嗎? 汽車快速的向前駛去,亦築定神看看,發覺並不是駛向黎群訂婚的地方。 「你走錯了路!」她小聲提醒。 「我今生再也不會走錯路了,」他伸出右手握住她的,「我們不是去我的家嗎?」 「天,你又搗什麼鬼,黎群訂婚呀!」她叫起來,掙不脫他的手,她覺得全身乏力。 「你不預備去的,不是嗎?」他笑,又恢復了昔日灑脫不羈。 「你說接我去——原來你扯謊,」她大叫,失去許久的開朗心情重新回到她身上,「你是黎群的父親啊!」 「你知道嗎?若沒有我,他們訂婚典禮會更熱鬧,自然些,他們只請同學,」停一停,他很認真地說,「他們從來都不需要我,知道嗎?」 亦築不說話,全身舒暢得想大叫,大跳,大唱。 命運對他們多奇怪,毫無理由的拆散他們,又毫無理由的撮合他們,諒解就諒解,不需要再說什麼,對嗎? 人生,是一條回旋的道路,它的起點,也就是它的終點,亦築怎能想到,在黎園裡,在這個綠色山莊內,她邁出的最後一步,仍然踏在她的第一步上,這是造物主的奇妙? 開始就是結束,不是嗎? 全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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