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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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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也沒出息,人家不理他,他還拼命討好她,男人都是那麼賤!」她嗤之以鼻。 「說話當心些,不要損盡天下所有男人,」雷文講真的,「你個性那麼強,那麼任性,鑽牛角尖,又口不饒人,到外面准是個——挨打的料!」 「挨打?」黎瑾站起來,一步步,逼到他面前,「誰敢打我?你試試!」她臉上有一股可怕的青氣。 雷文後退一步,一刹那間,他覺得黎瑾,他的太太是那麼陌生,那眼中冷冷的光芒,那臉上的青氣,那不可一世的氣焰,難道仍是以前校園中,噴水池畔的柔美少女?難道仍是以前那令他著迷的古典美女孩?他不禁懷疑起來,他是否從未瞭解過她? 「沒有人要打你,你這樣做什麼?」他吸一口氣。 「諒你也不敢,」她得意的,勝利的,傲然笑笑,「誰敢碰碰我,我會——要他死!」 「小瑾,別說這種話,」他阻止她,「不吉利!」 她一怔,果然住口,過了一陣,她說: 「下午我們回黎園?或者去哪裡玩吧?」 「算了,我可不願去黎園看你哥哥的臉色,去看場電影好了!」雷文無奈的,爭吵似乎結束了。 「電影有什麼好看?雷文,我想搬回黎園住,這裡太小了,而且——你父母在,總不方便!」黎瑾說。 「太小了?能有這種房子已經是不容易了,以我自己的能力,只能租一間小房子住!」雷文不滿的,「我不搬去黎園!」 「黎園難道比不上這鴿子籠的房子?」她冷笑,「還有你母親——一天到晚擺著臉色,好像我害了你!」 「嫌房子小還情有可原,說媽擺臉色給你看,這——未免太沒良心!」雷文的臉漲得通紅,「你歪曲事實,媽媽難道對你不夠好?」 「我可看不出哪點好,」黎瑾撇撇嘴,從小,她沒被任何人管過,任性慣了。「我走出房間,她就眼睜睜的看住我,當我是小偷?是太空來的?」 「什麼話?」雷文忍不住叫起來,「媽媽根本難得在家,什麼時候會眼睜睜看住你了?媽媽一直說你好美,又會穿衣服,或者是看你的衣服!」 「看衣服!鬼才相信。」黎瑾哈哈的笑,「你以為我看不出,她明明是不滿意!」 「不滿意你什麼?小瑾!」雷文歎一口氣,「即使真有不滿意,也只有你讓我休學這一件事!」 「我讓你休學是我們之間的事。兒子結了婚,媽媽就得少管閒事,沒有她再開口的餘地!」她坐下來。 「我是獨子,你要弄清楚哦!」雷文無奈的。 「獨子就神氣了嗎?」她不屑的,「你以為我——」 有兩聲輕輕敲門聲,打斷了她的話。她坐著不動,雷文走過去打開房門。 「我以為你還沒起來,阿文,」雷文的母親微笑著站在門邊,「我有件事你去替我辦一下。」 「什麼事?媽!」雷文問。 「你父親今天要開會,汽車沒有空,你替我送份禮物去陳伯母家,今天是她的生日!」雷文母親說。 「陳伯母?住在金華街的陳伯母嗎?好,我換件衣服就去!」雷文答應著。 他母親朝屋裡望望,只看見黎瑾的背影。 「我要去洗頭,小瑾,一起去嗎?」她問。 「不!」黎瑾頭也不回,冷冷的、勉強的答。 母親離開,雷文關上門,他見黎瑾對母親的態度,已經是滿肚子不高興,誰知黎瑾先發制人。 「不許你去金華街送禮!」她說。 「為什麼?」雷文沉下臉,「我已經答應了媽媽!」 「去告訴她沒空,要陪我出去!」黎瑾板著臉。 「你這是故意找麻煩嘛,我們根本不出去的!」雷文更加不滿,他無法瞭解她是種什麼心理。 「我說不許就不許,你得陪著我!」她毫不講理的,「她要去洗頭,難道自己不會去送!」 雷文不理她,自顧自的開始換衣服,黎瑾的惡劣態度,引起了他極大的反感。 黎瑾也不響,拿起梳子又開始梳頭,臉色卻壞得嚇人,沒有人猜得出她心裡打什麼主意。 換好衣服,雷文忍耐著說: 「我去了,很快就回來!」 黎瑾不理,眼光比冰還冷,一股不正常的怒氣在眉宇間閃動。 「小瑾,我走了!」雷文站在門邊,盡最大的努力來忍耐著,到底,她是他新婚太太。 「我說過不許去,你要走——是你的事!」她一字字地說。滿含威脅口吻。 「小瑾,講點道理——」雷文請求的。 「你若敢出去,就永沒道理可講!」黎瑾絕不退讓。 雷文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是忍無可忍了,黎瑾完全是無理取鬧,他咬咬牙,用力拉開房門,頭也不回的大踏步而去。 屋裡的黎瑾呆了一呆,她沒想到雷文會斷然而去,平時他雖不是千依百順,至少總不違背她所堅持的事,吵吵鬧鬧一陣,總是她占上風,沒想到今天——她眼中盛滿了不如意的淚水,以她的驕橫,怎能忍受這失敗?她認為是失敗,絕對的失敗,她竟敵不過他的母親?一個為她不喜歡的婦人? 淚水轉了幾轉,她倔強的收了回去,扔下梳子,匆匆拿出皮包,穿上大衣,像一陣旋風似的卷了出去,客廳中,雷文的母親正在看報,驚愕不解的看著她,她冷哼了一聲,目不斜視的沖出大門,把雷文母親的呼叫拋在背後。 出了門,她開始猶豫起來,去哪裡呢?她沒有朋友,又不願回黎園,什麼地方才可以使她駐腳?她茫然的,憤怒的——太狹窄的心胸,任何小事都能引起她怒火。又有些發洩的向前走著,走著,不知不覺的走過靈糧堂,竟走到亦築家的巷口—— 她呆了一下,她為什麼走來這裡?她想找亦築嗎?不——她怎能去找亦築?何況亦築去上課了,不會在家,那麼她——是的,她不是找亦築,也不是找任何人,她只是在尋找一份友誼,——份被她拋開的友誼! 第一次,她覺得自己是那麼孤單,像一根失去攀附的藤,隨風而飄。年幼時,自明事理之後,她總是拼命想抓牢些什麼,父親,哥哥,亦築,雷文。似乎,從別人身上得到一些愛,一些關懷,來消除內心的孤寂和恐懼,然而,她拼命想抓牢的東西,從來都抓不牢,父親離她而去,亦築——似乎是背叛了她,哥哥總有他自己的心事,雷文,她的丈夫,她認為最後一個,最可依靠的丈夫,竟也不顧她,斷然而去,難道是上帝不公平?安排給她比別人更多的不如意?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做錯了什麼?她從來沒想過父親,哥哥,亦築,雷文的離開是自己造成的。她自負的,固執的,驕傲的,盲目的以為自己絕對正確,而別人,是故意跟她過不去,正如聖經裡一句話:「他只看見別人眼中的刺,而看不見自己眼中的梁木!」 她轉回頭,走出和平東路,轉彎,不知不覺沿著新生南路朝T大走去,那個她所熟悉的校園依舊,她已完全失去做學生時的心情。 她走進去,校園裡十分寧靜,學生們都在上課,有黎群,有亦築——怎麼又想起亦築?莫非亦築真和自已有什麼大關係?不,別想她,別想——繞過文學院大樓,她站在總辦公廳的噴水池前,恍惚中,她憶起了初識雷文的情形,那是個有霧的早晨,她就站在這兒,遠遠的看見他高大、英挺的身形,瀟灑的邁著大步走過來,他那一臉開朗和帶著稚氣的微笑,像破霧而出的陽光,他走到她面前停住,驚訝而讚歎的望住她,她無法講出當時多麼震動,多麼驚喜,然而,她裝得那麼冷,那麼驕傲——她總是這麼偽裝自己,若沒有這些偽裝,從小的孤獨生活,她不知道將怎麼和人相處,許多人就在她這種偽裝下退卻。雷文卻不,他勇敢的,毫不保留的接近她,表示他對她的好感,多麼美的一段時光啊,逝去的似乎就永遠逝去了,她和雷文。現在過的是怎樣不同的一種生活?那完全不是她所想像,所希望的啊! 她歎息的再往前走,現實永遠是現實,比不上幻想中的彩色繽紛,降低一些要求吧!當欲望達不到,惟有降低要求,否則是難忍的痛苦!她愛雷文,那麼狂熱的愛著雷文,她要完全得到他——說控制吧!她的得到就是控制,甚至在精神上,思想上!愛情就是佔有,不是嗎?什麼愛情是犧牲,是容忍,錯了,完全錯了,這只是小說上的文藝腔,要愛情而不想得到,除非是傻子! 她滿腔胡亂的、不著邊際的思緒,她臉上也染上了——抹狂亂的,恍惚的神色。一聲宏亮的,使人精神一振的熟悉鐘聲,她抖了一下,是下課了,是嗎?她不能再留在這兒,「跑教堂」的同學很可能有熟人,或者是亦築——她匆促的,半跑的,在一些詫異的眼光下,奔出了校園。 校園外的路又是那麼茫然,她負氣而出,自然沒有理由回家——雷文的家。臺北市區是她所陌生的,那些驚異於她美貌的路人眼光令她害怕,她自然的,無選擇的走上去黎園的碧潭線公路局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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